凌家豪富, 家中举办宴席,一桌一椅一杯一盘皆非凡品。就连盛放糕点的小碟子, 都是精致的银器。
素安随手拿了个小碟子, 在放食物的西点区仔细观看。半晌后, 取了块巧克力蛋糕, 慢慢品尝。
“味道怎么样?”陆清城取了个一样的巧克力蛋糕, 吃了一小口,赞赏,“味道还不错。”
“是不错。”素安信心满满的说,“以后我们八宝斋的点心,要做的比这个好吃才行。”
这时候倒是陆清城面露诧异了, “八宝斋?许多年前恒城很有名的那个八宝斋?你家的?”摸摸下巴上下打量着眼前少女,喃喃自语,“不像啊。”
这话素安不爱听。
她又取了几块口味各不相同的曲奇放到小银碟, 绕过陆清城转身去了旁边的小餐桌。
陆清城挑挑眉,轻哼着说, “可真记仇。”
素安连个眼神都欠奉,自顾自的品着碟中美食。
前世她不太出门,吃过的西点少。偏偏母亲生前经营的点心铺子,又是以西点而闻名。
如今品着甜度适中的曲奇, 她忍不住想,如果母亲还活着,她和哥哥一定能够天天吃到这样甜美的点心。
然后悲伤就猝不及防的漫了出来。
“……方小姐,方小姐?密斯方?”
一道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打断了她的回忆,“密斯方对今天的西点可还满意?”
素安定了定神往侧后方看过去,一名斯文俊秀的青年正微笑着朝她走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和陆清城差不多的年纪相差不了几岁。高瘦,脊背挺得很直,文质彬彬的样子显现出家教很好。
素安慢吞吞的咬着口中曲奇。
陆清城一看就知道她是没认出打招呼的人来,扬声笑着打招呼,“凌公子,好久不见。”
姓凌又认识她的,八成就是那‘凌友叶’了。素安礼貌的朝微笑以对,“很好吃,多谢款待。”
她的笑颜明艳中透着娇媚,看得凌友叶一愣。他掩唇轻咳一声,拿着香槟酒坐在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我原以为方小姐更喜欢旧式的一切,”凌友叶道,“没想到刚才我按照旧时方式来叫你,你没有注意到。我按照西方礼节的时候你反而能够注意到。”
这话的试探意味就有些重了。
素安只装作没听见一样,礼貌的应对,“刚才是我疏忽了,没有听见,真是对不住。”
凌友叶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他想要往素安身边挪一下,谁知有人比他更快。
“唉,你们可真客气。”陆清城笑眯眯的凑过来,坐到了素安沙发的扶手上,抬手搭在了她沙发靠背上,“什么称呼有什么要紧?左右是同一个人就好了。”
他是好心来帮忙打个圆场。
谁知道凌友叶面容一整,更加认真起来。
之前他是抛了个开头,想让素安接。结果素安故作不懂,给晃过去了。现在陆清城提起来,他正好把话接下去。
“陆公子有所不知,在我看来,方小姐应该是喜好旧事物的古时闺秀,最是温婉,绝非现在咄咄逼人的新式女性能够相提并论的。”
凌友叶驳过之后,一本正经的道,“当年我曾读过方小姐无意间写下的诗句,甚是感动。虽然只是写冬日雪景,但是字句间对冷冽风霜的刻画,还有对世间人情的辛辣评点,都让我非常倾心。”
说到这最后两个字,他脸颊微微红了下,悄悄去看身边少女。见她没有丝毫反应,他激动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些,“……所以我一直想和方小姐当面谈诗词论古今。”
凌友叶的这番话可算是让素安有点印象了。
上一次在陆家舞会,凌友叶给了名片后,确实在说起茶会的时候,提过什么谈论诗词的话。只不过她听过就忘,压根没放在心上。
说实话,她都一百多年没写过诗了,虽然底子还在,却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和凌友叶谈这个。
更何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凌友叶捧得很高的那首诗,是她在下雪的时候,和顾青母女三个吵了一架后所写。
当时好像心境十分悲凉,所以那首诗写成得很快。
在她看来,那就是个伤风悲秋的小作。
所以,听见凌友叶说她那诗有多么高的意境,素安还是有一点小尴尬的。
乐曲声忽然变了节奏。
宾客们意识到,舞会要开始了。
虽然凌家是用‘茶会’来邀请的客人们,但是现在流行的都是西式的派对,哪里可能只用茶来招待大家?
优美的乐曲,迷人的舞会,最受爱赶时髦的人们喜爱。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凌友叶想要邀请素安跳舞,被陆清城给挡了回去。
“这位以‘旧式之美’而让人着迷的小姐,”陆清城特意用了凌友叶的话来半开玩笑的回击,“是不会跳舞的。你不记得了?”
他说的,是暗指之前陆家舞会时候的事情。
凌友叶笑道,“我以为这些天里方小姐或许学过。”
“没有。”陆清城半真半假的说,“她并不喜欢这些热闹,所以没学。”
凌友叶却眼睛一亮,刚刚站起来又坐了回去,与素安道,“不如我多陪你会儿吧。”
他还没做安稳就被陆清城给推了出去,“可别。你们凌家的舞会,你都不下场,这算什么。”
凌友叶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不时有人来邀请素安,都被她和身边的陆清城一一回绝。
“对不起。”素安也一遍遍和人说着,“我不会跳舞。”
没多久,全场的人就都知道了,前来的客人中,最漂亮的那位小姐,是不会跳新式舞蹈的。
第一曲将完。
素安闲得无事在四周瞧着,然后,她就看到了正直直望向她的蔺景年。
蔺景年在和旁边的几人说着话。他手中拿着一杯酒,姿态闲适的倚靠在旁边的桌侧。
可就算是这样慵懒随意的举动,在他做来,也带着不羁的洒脱,完全没有丝毫的倦怠之感。
两人对视几秒。
素安发现,蔺景年似是有话要和她说似的,好像在希望她能过去。
她放下小银碟,和身边的两位男士说了句“失陪”,这便站起来打算过去看看。
谁知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视线就被个身影给挡住了。
“安安。”沈逸林颤抖的声音近在咫尺,“我想……”
“对不住,”陆清城立刻伸手拦住了他,把素安护在了身后,“她今日是我的女伴,你无权来和我争她。”
沈逸林还欲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旁边一名在品酒的男青年猛然惊呼一声站了起来,力道又快又急,撞翻了身后的单人沙发。
陆清城正想要问他怎么了,就听不远处传来了女人的尖叫。继而噗通一声闷响,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陆清城赶紧循着声音看过去,隐约看到有个人身上带了血,鲜艳红色正汩汩的往外冒。
他赶紧往那边去,却见纤细身影迅速闪过,原本还在他侧后方的少女居然已经疾速越过了他,冲向了出事的地方。
素安快速到了蔺景年的身边,急急的望向受伤倒地的人。
这个人她不认识。身材中等,有些微的人到中年的发福。此时他的左臂正往外快速冒着鲜血,旁边地上有个沾血的西餐刀。
“你个该死的混账!你让我家破人亡,我饶不了你!”一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目露凶光,满面泛着不正常的愤怒红色,对着蔺景年嘶吼着喊道。
跟着蔺景年同来的几人把他牢牢扣住。
他蹬着腿还想要往这边再踹过来,被身边的人狠命踢了几脚后,哀嚎着软了膝盖半跪着。
那些人迅速把他拖出了屋子。
周围是太太们惊呼的尖叫声,夹杂着男客们关切的问询。
不过地上这一摊血实在太刺目,没几个人敢靠近。
“感觉怎么样。”蔺景年丝毫都不理会那边的烦乱景象,也不去管周围的询问和议论,只问倒地的男人,“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还……好。”对方的气息很微弱,“都统大人……您……”
“我没事。多谢你。”蔺景年蹙眉说着,抬眼环顾四周,朝素安示意了下,又和躺着的人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帮我挡。我能应付得来。”
他查看了下伤势,快速道,“你放心,伤势不重,没有伤到要害。”
躺着的中年人笑了笑。
素安顺着蔺景年的目光看过去,瞧见旁边有个白色的干净长布,摆在一张整洁的餐桌上,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她忙把过去,打算把它拿来给蔺景年。谁知刚刚把东西握在手里,东西就被旁边一个婀娜身影给抢走了。
那是一名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女子,卷发披肩,婀娜多姿。此人拿着白布迅速到了蔺景年的身边,把东西递给他。
蔺景年头也不抬的正打算接过,忽觉不对,抬眼望过去才发现拿着东西的另有其人。
“你过来。”他懒得多看眼前的女人,缩回了本要接东西而伸出去的手,快速道,“帮忙给他缠上。”
黑色晚礼服的女子应了一声就要俯身帮忙。却被蔺景年阻止。
“别在这里添乱了,凌小姐。”他朝素安看了眼,指着手中按着的人的伤处,“你来,帮忙缠好。”
蔺都统发了话,晚礼服女子‘凌小姐’不甘不愿的把东西交了出来。
素安凑到蔺景年的跟前。
蔺景年一步步和她说着怎么打绷带比较牢靠。
素安的动作极其灵活,手指翻飞不过数秒就完成了他的要求。
“做得不错。”因为要帮助伤者,两个人挨得很近,蔺景年低声和素安说了句,又叫了几个手下来帮忙,“把人抬出去。立刻。”
四名汉子抬着伤者出去,蔺景年迅速跟上,头也不回的阔步而出。
凌友叶这个时候也赶了过来,吩咐着仆人把地面清扫干净。
周围有太太认得起冲突的那几个人,且看到了刚才冲突的场景,说道,“刚才都统大人和周先生正说着话,王少爷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拿着刀一下子就往都统身上捅。幸好周先生反应快,帮都统大人挡了一刀。”
“周先生?是繁生大学的那位先生吗?”
“可不是!”
“那王少爷……难道……”
“唉,就是。”说话声骤然低了一大半,变得很轻,“就是王都统家的公子。”
这位王公子,素安知道。
听说是留过洋的,很有学问。前段时间报人被王都统关的时候,他甚至还帮报人们求过情。
蔺景年曾经和她说过,王家上上下下,也就王都统这儿子像个人。
现在王少爷能够出现在这儿,想必蔺景年和手下都没有为难他。
……这人就是这样。看着狠,其实有时候很心善。
素安低着头暗自叹气。
这下倒好,他的一时心善害得身边的人替他受了伤,想必他心里不会太好过。
她正兀自思量着,有位圆脸的太太对着她称赞道,“这位小姐倒是机敏得很。”又道,“都统大人果然好眼光,选了你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