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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鸡飞狗跳过后,兴许是担心会惹来大人,另外那两人很快就把他给劝走了。厨房再度安静了下来。
方才的动静太大,此地不宜久留。简禾二人立即关门离开。
于蜿蜒的回廊里绕转数回,穿过了建筑群,直至差不多靠近那座小茅屋了,才缓下了脚步。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就这么大言不惭地揽了别人的功劳,真想打他一顿。”简禾啐了一句,又道:“夜阑雨,你生气了?唉,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换了是我,我也生气。”
夜阑雨脸色阴沉,缓缓道:“是,但没有意义。”
一边是修炼了数年、生母出身不凡的大少爷,一边是初来乍到、修炼还不足一年、生母亦非贵人的他。谁更像杀得了人头蛇的人,不言而喻。
没有别的原因。在旁人眼中,他是娼妓之子,所以绝不可能是杀蛇之人,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也对。要是我们刚才冲了出去揍人,听上去是很爽,可那小子那么阴,你回过头来,八成得领罚,还不是得不偿失。”简禾抬手,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发旋,道:“人人都有生气的时候,但不是个个都能在盛怒的时候看好形势的。所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又聪明又克制。到了以后,你的成就一定会远高于他。”
夜阑雨神色缓和了些,轻声道:“会这么想的,也只有你了,怪人。”
简禾莞尔。
夜阑雨果然在当她哄人,其实她的话完全没有夸大。
将来,论个人成就,夜阑雨确实是牛逼。论名气,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完全不输给另外三位病友——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是说出去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而他声名狼藉的开端,可以追溯到丹暄夜氏的满门覆灭惨案。
所以说,夜景平根本就没命嚣张多少年了。
贺熠火烧公孙氏的那一回,不仅证据确凿,他本人的态度也是坦荡自如得过分。任千万人戳他脊梁骨,也从未试图掩饰过自己的恶行。
但夜阑雨却不同,其实并没有人亲眼看到他屠门,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事儿就是他做的。面对风言风语,他却从未站出来辩解过一句,像是不屑解释。所以,这事儿基本是扣在他头顶,没跑的了。
夜家众人的死状颇为凄惨,大多都是手足分离,头颈撕裂,死不瞑目,这种纯用暴力撕扯而不见锐利刀剑切口的杀法,比一剑穿心恐怖得多。再加上,夜阑雨自那以后便行踪成谜,见过他真面目的没几个。因此,他常被好事者描述成脸色黧黑、胸长汗毛、四肢粗硕、尖嘴獠牙、十恶不赦、专门吃小孩的鬼见愁。
这些人哪里会知道,真正的夜阑雨会是个身材纤瘦高挑、俊美中带着四分阴柔、三分森然的白衣公子。
说实话,就目前来看,夜阑雨的天使程度可以说是跟玄衣不相上下。简禾也一度怀疑,他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才会变成长大后的那个样子。
其次,他与夜家之间,虽有仇怨,但似乎,还不至于强烈到要屠门的程度。屠门一案是不是他的手笔、到底是什么激化了他与夜家的矛盾,现在还不得而知。或许之后就能明白了吧。
思绪飘远不过是数秒,简禾回过神来,快步跑到他身前,面对着他,倒退着走路,道:“我现在想想,咱们就这么放过夜景平、不揍他一顿,果然还是有点不爽。”
夜阑雨学着她的语气,反问道:“‘聪明人要控制自己’?”
“活学活用,不错。但我刚才还说漏了一条,那就是‘笨人用手打架,聪明人用这里打架’。”简禾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道:“我有个好点子。你知道夜景平那厮爱去什么地方么?明天我趁他落单时,找个麻袋把他套住,揍他一顿。”
夜阑雨:“……”
简禾说着说着,被自己逗笑了:“你难道不心动吗?我们偷吃完他的鸡,还要用麻袋揍他一顿,想想就美啊,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夜阑雨终于绷不住脸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啊,还有。”简禾道:“你刚才不是给我取了个名字么?姓氏呢?你还没给我取呢。”
这么问,不过是她想试探一下,夜阑雨会不会给她取一个“简”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绝对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得了的了。
《诸世大罗》
孰料,夜阑雨却摇头道:“姓不用取了。”
不用?
简禾一怔,道:“为什么?”
树影幢幢,月照一天雪。清辉如泽,为他稚嫩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动人的光辉,衬得他的双眼格外明亮:“你是我的傀儡,所以跟我姓。”
清剿人头蛇的活动红红火火地进行中。故而,每天早上的早课也暂停了一段时间。这正合简禾的意——不必早起,又不必看夜景平那帮人晃来晃去、辣自己眼睛,最重要的是,可以让夜阑雨好好养伤,一举三得,妙哉妙哉。
当然,所谓的养伤,不代表每天从早睡到晚,什么也不干。
在简禾的提议下,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他们在昭明岭附近找到了一个秘密又安全的地方,让夜阑雨学习操纵别的傀儡。
这样提议是有原因的。
简禾夺取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当初的立契也没有成功。这就相应地剥夺了夜阑雨与真正的傀儡练习的机会。若才想落于人后,自然要在事后补齐。
转眼间,时间匆匆而逝。炎热的夏季走到了尾声,秋意渐浓。在这期间,咸鱼值一直没有变化过,仍旧维持在了1900点。
上一回误判了敌人的等级,差点捅了大篓子、害死不少弟子,那名地位颇高的女修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现过。
而自从恢复早课以来,弟子们也暂时失去了下山打怪的机会。一个个天天被闷在山上上课,闲出了鸟蛋。
好在,这种因噎废食的状况很快就被打破了——丹暄的除祟祭祀到了。
以丹暄山为圆心的数里以内,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条小村子。故而,这除祟的祭祀里,虽然也会有花车巡游,人们也会戴着鬼怪的面具追随花车、载歌载舞,但是,就别指望能欣赏到蝶泽那种盛丽繁华的场景了。
说回与夜家有关的事。最近几天,山下传来数则消息,称有海兽上岸作犯。
海兽不是魔兽,而是一种爱作弄人的魍魉,滋生于海岸的深洞里,常化作妙曼的女子或小孩子混杂进人群里,做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谁着了它的道,与之打过交道,骨头就会酸痛个把月。
若是有人定力不足,被它迷惑,把它带回了家,周身肌肤就会渗水腐烂,痛苦不堪。
好在,它不是那种一上来就要吃人的魍魉,本着多见多识的原则,乘着祭奠的东风,夜家弟子得令,纷纷下山去寻找海兽的蛛丝马迹。
——虽说这是个学习任务,但实际上,大伙儿近来天天被拘在山中,正愁碰不到魍魉。碰上这机会,皆是跃跃欲试、玩心大起,巴不得早点去山下等着。
傍晚时分,庆典开始的前夕,简禾与夜阑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哒哒地冲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山庄而去了。
到了目的地,才觉得小地方果然是小地方。同是除祟,规模却连蝶泽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不过,卖面具的小摊上挂的面具倒是挺有地方特色的——因为这边近海,所以,那些或嗔或笑的面具上,无一例外都绘有鱼鳞。
走在路上,秋意拂面,黄叶铺地,树枝上也挂满了纸灯笼,节日的气氛还是颇为浓厚的。
无奈,很多东西都只能看看,不能买。无他,只因兜里没钱。不过也不能怪夜阑雨,他年纪还小,简禾也不好意思大花特花他那点积蓄。夜阑雨倒是大方,直接把钱袋敞开交给了简禾。
简禾受宠若惊道:“都给我吗?”
夜阑雨道:“你拿着吧。”
兜里只有三个铜板,简禾捏了捏,严肃道:“没问题,我不会乱花的。”
被拥挤的人潮堵得难以走动,忽然看到前方有个卖糖的小摊贩,简禾心下一动,道:“走,我们去买糖吃。”
艰难地钻过了人群,来到了糖贩子前。四个铜板才能买两颗糖,简禾很大度地道:“这次你吃。下次咱们带够钱了再来吃,吃到够本。”
小贩诡异地看了两人一眼,诧异中带点鄙视,仿佛在想——世上竟还有连颗糖都吃不起的穷鬼,真的还是假的?
最终,夜阑雨却没有掏钱买。按他所说,糖还是一起吃比较有滋味,等下次带够钱了再一块儿吃吧。
就在两人即将起身离开时,上空风声急促,伴随着满街的惊叫,翻滚的热浪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简禾瞳孔猛缩,一把搂住了夜阑雨的腰,两人一同往旁边有瓦遮头的酒馆中滚过去,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刚才朝他们倒下来的,竟是一俩毫无征兆地着了火的巨大花车!
四面八方传来了惊恐的呼喝声——
“着火了!救人啊!”
“三辆花车都着火了!”
“一定是海兽在闹事——!”
……
酒壶翻倒,烈酒流了一地。火焰触地,“飒”一声,瞬间包住了方才的小贩。他凄厉地哭嚎着,双手徒劳地拍打衣服上的火焰。不消片刻,一个鲜活的人就这样变成了一堆焦炭,跪倒在了地上。
简禾心惊肉跳。刚才往酒馆里的那一躲,要是她犹豫的时间再多一秒,那么,他们早就与那小贩沦落到同一个下场了。
这座酒馆是木质建筑,着火时跑进来,无异于自杀。但是,这也是刚才的她唯一的选择了,青石街上燃成了一片火海,根本无法踏足其中。
火焰开始窜入酒馆大门,客人见无法突围而出,只能争先恐后地往楼上跑。
浓烟扑鼻,夜阑雨捂住了鼻子,简禾面色微变,拽过旁边空桌上的一壶茶,倒湿了一块布巾。
夜阑雨以湿巾捂鼻,声音含糊不清道:“往楼上走,我看到这所酒馆与旁边的那座楼房很接近,说不定可以跳过去!”
简禾精神一振,立刻拽起了他,随着惊慌失措的人流往楼上跑。火焰蔓延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几乎是追着他们的脚后而跟来的。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跑到楼上也是一条绝路——或许还死得更快。但是,眼看着火焰烧到跟前,谁都不会坐以待毙。
热浪之中,木梯弯曲变脆,木板一块块弹起,用力一踩就塌。不时有人摔落下去,瞬间被火焰吞噬。简禾只得硬着头皮,踩着边缘跑上去。
系统:“叮!恭喜宿主成功触发主线剧情。”
简禾一边躲从天花掉落的东西,一边崩溃道:“系统,你们这bug火怎么烧得这么快?!”
系统:“宿主,因剧情需要,本次火焰的蔓延速度为正常的五倍。”
简禾脚下一个趔趄,眼前一黑。
剧本中写道:夜阑雨在今晚会遇到一个麻烦,却未具体提及是什么。简禾一直以为剧本指的就是海兽,没想到居然会是火灾!
五倍……这主线剧情是来要她命的吧?
但是,咸鱼值还高达1900点,没道理这么快就要她gg吧?!
奔到了顶层,黑烟冲天,视线受阻。简禾一把背起了夜阑雨,环顾一周,勉强分辨出了哪边的窗户可以逃生——事实上,也只剩这条路可走了。前面就正有一个人朝那方向跑,背影瘦长而熟悉。
即将摸到窗框时,隔着浓烟,跑在她前面的这人回头扫了她一眼。
夜景平……!
原来他也在这个酒馆里么?
就在这时,一块燃成金红色的木头从天而降,简禾立即侧身闪避。就是这一下的功夫,前方的两扇木窗就被人用力踢上了。
不是吧?
简禾抬脚,发狠地用力踹窗,却是纹丝不动——这窗居然被人闩住了!
生机就是一瞬的事。窗户被拴住,导致他们无法立刻跑出。随后,窗框也变形了,门栓变弯,更加难以突破。
烈火已烧到背后,眼前之路却还是不通。简禾痛定思痛,撞开了旁边的一个房间的门,踹上了门,把火焰暂时挡在门外,看看能否另寻出路,从这里的窗户跃出去。
这房间的两面墙壁都有窗户,其中的一面朝着大街,若非想当烤猪,决不能在这儿朝下跳。另一面还没有烧着的迹象,简禾开窗,即刻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艳红的火舌自铺门袭来,攀上了窗棱,堵死了这条路。
简禾脑袋嗡嗡作响,站在原地。夜阑雨伏在了她背上,乌黑的发丝遇热,开始卷曲发黑。
完蛋了,这下是真的被困死了。
烈火的侵扰于她而言并无任何痛楚,但对夜阑雨来说,只要吸入的浓烟再多几分,或者再在这 里多待一会儿,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在夜阑雨的主场,主线剧情不可能置他本人于死地。他决不能死,其他的人都是其次。
或许,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简禾下定决心,放下了夜阑雨,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地板上画了一个凌乱的符,急切催道:“夜阑雨,快点把这个图案画到我的手上!”
简禾所画的,是仙门中的一种叫做焰杀咒的符文。并不是能扑灭火焰,却可以用一人的身体为献祭,而保另一人的安然无恙。
可惜的是,这道符只有受益者本人来画,才有用。
夜阑雨被浓烟熏得双眼发昏,哑声道:“这是什么?”
“别问那么多了,这是能救你的办法!我可能会受点儿损伤,但不碍事!”简禾声嘶力竭道:“等出去以后,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画!”
夜阑雨一顿,不再犹豫,咬破指尖。
反正,傀儡坏了还能修好,还能恢复如初,暂时牺牲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鲜血滴落,以血为媒,他迅速在简禾的手背上画出了那道符。
画毕,符咒微微一亮,立即产生作用了。浓烟与热浪瞬间离他远去。
简禾抿唇,出其不意,扬手把夜阑雨劈晕了。
符咒起效以后,夜阑雨的全身都像是被一层透明的防火膜包裹住了,不会引火上身,更不会被砸伤。
先对来说,简禾就没那么幸运了,伤害即将双倍加诸于她身上。
虽然不是人的肉身,但是,最后变得不成人样是难免的了。正因为不想让夜阑雨目睹这个会给人造成心理阴影的过程,简禾才会把他劈晕。
简禾让夜阑雨靠在了房间的角落。
“轰隆——”
背后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明亮的焰光照亮了天际。炽热的火浪碾碎了木门,一瞬间,就吞噬了简禾的身体。
……
半死不活地睁开双眼时,简禾头疼欲裂,恍惚间,竟不知现在是何年何月,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荒野之地,天空乌云低压,雷声隐隐,雨点飘洒。
除了雨势还未转大,这与她刚到夜阑雨身边时,是多么相似的情景。
简禾:“……”
她能睁眼,那就说明夜阑雨已经把她修好了吧?
但是,虽然她能感觉到自己有胳膊腿,却根本动不了。难不成,她真的烧得那么严重,夜阑雨修了一半还没修好?
好在,眼珠子还是能动动的。
简禾稍稍侧目,却骤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片风光颇为秀丽的山谷,却看不见夜家那青瓦白墙的建筑群。
就在她的身旁,躺着数不清的傀儡人偶,无一不是缺头损手,倒像是彼此之间斗殴互撕,经历了多番惨烈的决斗,才活生生地变成这幅阿鼻地狱般的场景的。
简禾:“……”
次奥!这哪?
她不会成了它们的一员吧?
难不成夜阑雨并没有修好她,做了个新的之后,就把她扔到了这个坟场似的鬼地方来了?
这次的出场,怎么看都比第一次要惨多了。
正当简禾欲哭无泪、胡思乱想时,耳朵捕捉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不急不缓,仿佛猫儿在走路。
简禾费力地抬眼,却突然僵住了。
烟雨之中,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打着一把油纸伞,于阴郁的斜风细雨中缓步而来。
山谷中的泥水飞溅、雨水横打,染湿了他的袍角,却未留下一星半点的泥渍。
夜阑雨。
是少年模样的夜阑雨。
作者有话要说:修完文啦!(づ ̄3 ̄)づ
粗略看下去,主线的改变不大,其实几乎整章重写了一遍,删除了啰嗦的地方+增添情节+改了表达引起误会的地方。
有读者大大说得很形象,修文/重写对我来说就像洁癖患者收拾房间,简直是通体舒畅!(*^▽^*) 下一章明天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