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2 / 2)

须臾,那人抬起头来:“是你,当初放假消息给我的人是你?”

“你认为是谁便是谁,难道没有这件事,你就不会另寻出路、不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了?你争胜心太强,却偏偏有这份心没这个脑子。你一人穷折腾不会有丁点结果,说不得最后还会让你身败名裂,为我做事才是明智之举。”

那人沉默须臾,道:“你如今已是三品大员,夫复何求?”

“这个你管不着。你只消告诉我,你应是不应?”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那人终是道;“我可以应下,但我有话在前,你至少要保证我能入六部。”

“可以。”

那人缓了缓,又问:“你与我表妹此番未能成礼,可处置妥当了?不要委屈了她才好。”

谢思言忽然森森一笑:“我与听溪之事,也轮得到你来置喙?当初妄图诓得她许嫁的人不是你?”

那人缄默俄顷,道;“仲晁毕竟是次辅……你预备如何?还有沈惟钦,他是王世孙……”

“你只需听我吩咐便是。”

捻指间,百日国丧过了大半。

转入八月后,暑气渐消。这日,陆听溪入宫给太后送自己亲绘的观音像。这是太后前些时日交给她的差事,她这是入宫交差的。

太后瞧过她的画,盛赞不已,又与她论起了佛经。沈惟钦的母亲李氏也在旁。李氏是个安静简默的性子,到了太后跟前更是话少得很,只坐看两人说话。

不多时,有宫人端来了三份粥,分别是红稻米粥、碧粳粥和红枣粳米粥。最后那份粥是太后的。太后指着前面两份粥对陆听溪和李氏道;“我这边小膳房的手艺很是不错,我就让他们依着自家所长做了三份粥,你们各拣一碗尝尝。”

李氏素日爱吃碧粳粥,本想尝尝太后这里的碧粳粥跟王府的有何不同,但临了又改了主意,端了那碗红稻米粥。陆听溪来前吃得饱饱的,没甚胃口,婉拒了太后好意。

太后瞟了那碗碧粳粥一眼,对尤嬷嬷道:“去送给皇帝吧,我记得他也爱吃碧粳粥。”

尤嬷嬷应诺,领命而去。

太后转向李氏,问起沈惟钦的婚事,李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太后直是蹙眉:“你一个当娘的,镇日在自己儿子跟前唯唯诺诺的,像个什么样子!”

李氏低头,拿手绞帕子。

太后又对陆听溪道:“你跟魏国公世子选定日子了,提前与我说一声,我届时送些礼与你们。”

三人正说着话,尤嬷嬷急慌慌跑来:“太后,不好了,陛下……陛下……”

尤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儿了,太后见状直是蹙眉:“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陛下喝了奴婢送去的那碗碧粳粥,不多时就人事不省了……”

陆听溪随太后一众人等到得思政殿时,皇帝面色已是苍白如纸。太医们束手无策,都道皇帝是中了毒,这毒性烈,怕是回天乏术。

殿内一时乱作一团。太后叫来膳房的人审来审去,最后由一个打杂的内侍的供述查到了灵璧县主身上。

灵璧县主被拖来时,起先只是喊冤,后头被威吓了几回,承认自己确实命人往那碗碧粳粥里放了些东西,但绝非毒药,她不过是想教训教训李氏。

太后额头青筋直跳:“混账东西!你戕害你庶母做甚!”

灵璧县主死死咬牙,并不言语。

陆听溪暗暗心惊,若她喝了方才那碗粥,岂不是……

晚夕,谢思言以引荐医者为由入宫。

三更时分,那医者出来与他说皇帝怕是熬不过今晚了。谢思言对守在外面的崔时道:“我进去瞧瞧陛下,劳烦公公在外头守着。”

崔时暗暗瞄了眼隐透灯火的殿门,躬身应诺。

一侧立着的冯木惊愣。干爹从前虽也暗暗偏帮魏国公府,但这般恭敬地对待魏国公世子,还是头一回。

莫非干爹这是……决定往后要依傍魏国公府了?

身后的殿门重重阖上,谢思言立在罗汉床前,盯着咸宁帝看。

咸宁帝虚弱呢喃了几句“拿水来”,见床前的人影不动,费力睁眼,竭力凝神,目光方渐渐聚合。待辨认出眼前人,他扯着嘶哑嗓音道:“你……毒是你下的?”

“自然不是,陛下太小瞧我了,”谢思言居高临下盯着床上暮气沉沉的皇帝,“我只是想来问问陛下,当年常义对我父亲下手,可是得了陛下的授意?”

“朕不知你在说甚。”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陛下可要三思后再言,”谢思言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我再给陛下一次机会,陛下若还不肯说实话,我就将这里面的药喂给陛下,让陛下在死前也尝尝我母亲当年所受的苦楚。陛下若想喊,也尽管喊,看看外头的人会不会应声。”

咸宁帝疾喘几下,少焉,笑了声:“你说的不错,是朕授意的,那又如何?”因着身子极度虚弱,嗓子干哑,他这一声笑听来粗嘎诡异。

“你谢家祖上是随太-祖底定天下的功勋元老,后头建国立都,你祖宗能从太-祖手中逃得活命还留得富贵,也是本事。立国以来,你谢家一直都是京中勋门里的独一份,却一直收敛锋芒。可百年过去,你们难免忘了形。”

咸宁帝的声音愈来愈弱:“你父亲在朕登基之初就一直暗暗跟几个老臣查探先帝死因,打量朕不知?朕当年除掉聂胜后犹嫌不足,不然你以为朕为何选你父亲去陇西赈灾?朕本想试探试探你父亲,可他在陇西的作为太让朕失望了,回京后也没有向朕低头忏悔的意思。朕思来想去,觉得你父亲留不得。”

“你父亲当年如何不知是常义下的手,可他一直没将常义如何,因为他清楚这是朕的意思。你母亲死后,你父亲很是安生了一阵子,后面再也不提先帝半字,尽心办事。朕其时也正缺人,就留了你父亲一命。”

“那个詹事府詹事的位置,朕本是不想给你的,但朕后头转了主意……”

咸宁帝言至此顿住,瞠目喘了几口,笑得面目扭曲:“你既来了,那朕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你今日从这里出去,就是个罪不容诛的逆臣……”

谢思言笑道:“是么?那臣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他一把揪住咸宁帝的前襟,“陛下这皇位如何来的,陛下心里最清楚。等到了阴曹,陛下若有见到我母亲,见到当年自戕的聂大人和被陛下生生饿死的千万灾民,可要当心些。”

“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何况是帝王!朕没做错!是你父亲不识时务!朕还饶了他一命,你们都该感恩戴德!”

谢思言一巴掌扇在咸宁帝脸上,力道刚猛,咸宁帝两耳嗡鸣,一时被打懵了,噤声。

“以作践千万羸弱烝黎性命来为你遮羞,为你压下舆情,陛下确是个帝王的料,但这般寡德的帝王,一般都长久不了,陛下莫非不知?”

咸宁帝登时激动,目呲欲裂:“闭嘴!太-祖当年也曾大行杀伐!朕不过是在效法太-祖!”

谢思言眼神阴鸷,嘴角却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太-祖苛严手段都是对官吏使的,对生民从来体恤,陛下本末倒置,学的可不到家。如今陛下民心尽失,若传出宾天讣告,恐怕百姓皆是拍手称快的。”

“当年之事,是内阁压着奏章不给朕瞧,与朕何干!”

“掩耳盗铃,”谢思言将咸宁帝一把甩回罗汉床上,“陛下放心,臣与谢家都会蒸蒸日上,可惜陛下瞧不见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一日了。”

咸宁帝被摔得七荤八素,大口大口喘气:“反了反了……来人……”

“臣等这日等了许久了,”谢思言固住咸宁帝的下颌,强行掰开他的嘴,喂了他一颗丸药,“陛下乏了,还是休息片刻妥当。”

咸宁帝被强迫着咽下,大睁着眼死死瞪着谢思言。

谢思言侧首看了眼外间黑沉夜色,轻声道:“母亲,您可以安息了。”言罢,拂袖而去。

咸宁帝对着他的背影干瞪眼。

谢思言喂给他的似乎不是什么毒-药,他眼下呼吸尚算顺畅,但喉咙却仿佛被黏住一般,发声不能。他头脑越发混沌,想不明白谢思言为何这般大胆。难道崔时已被他收买了?或者他已勾结了武将要逼宫?

谢思言若非手里握着什么筹码,不会这样张狂行事。不知怎的,咸宁帝忽然想起他当初让谢思言查找先帝遗诏的事。他没寻见的除却先帝遗诏之外,还有传国玉玺。当初玉玺在混乱中不知所踪,他几寻不见,只好着人打造了一枚仿品暂代,但暗中仍一直命厂卫找寻着玉玺的下落,只不敢声张而已。

对了,锦衣卫呢?御林军呢?

衰败的身体已容不得他去想更多。体内气力似全被掏空,眼皮一沉,他陷入无尽黑暗。

谢思言出去后,吩咐带来的那个医者去收拾收拾咸宁帝脸上的掌掴印记,转身去寻陆听溪。

因事涉皇帝,太后将今日在场之人全部留在了宫中。

陆听溪才在太后为她收拾出的寝殿内坐定,就见沈惟钦推门进来。

“姑娘,太医说皇帝怕是熬不过今晚了。皇帝还没来得及收编宁王的兵力,京中怕是要乱起来,姑娘不若先出京暂避一阵,等局势定下再回来。”

陆听溪起身,后撤一步:“皇后之死与你有关?”

“姑娘在说甚?”

陆听溪又道:“世孙请回,此处是我居处,当避嫌。”

“我不过是来跟姑娘说几句话……”

沈惟钦话未落音,听见身后有人大步而来,回头就对上谢思言阴冷的目光。

沈惟钦突然上前拉住陆听溪;“姑娘可知我当年是如何死的……”

陆听溪正往外抽手,谢思言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陆听溪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