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凯特在，厂区内的人或许根本不可能发现强盗们的宝库。

厂区内一共有六个车间，没有人能够想到其中并不起眼的一间地下居然有着六层。

强盗们的“宝库”就在地下六层。

这个车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移动平台，它被简单伪装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场地。

幽灵和马修父子在厂房里找到了凯特描述的控制端口。

余羡此刻不在他们身边，而是登上气垫船见凯特去了。

他是被凯特叫去的。那个受伤的女人只愿把控制移动平台的端口密码告诉他。

对方的做法还挺让余羡费解的。之前在伯德家的地下室中明明是幽灵主导着双方间的交谈，按理说对方和幽灵交流的纽带应该比和他之间的更紧密才对。

凯特躺在船舱中的一个轮式铝合金担架上。她的伤势已没有大碍，等到具备条件的时候，“黑伯爵”的人就会为她做自体脂肪和皮肤移植手术。

伤口的疼痛影响了她的行动。一旁的薇欧拉拨动了担架一侧的按钮，使母亲的上半身得以被略微抬起，平视着余羡展开了对话。

“弗兰克的确把‘宝库’的一切告诉了我，他或许早就料到这一天了，”凯特的语气中透露出疲惫和虚弱，“你凑近一些。”

余羡依言上前，凯特在他的耳边报出了一个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八位数密码。

接着她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要谢谢你们。我猜我们母女今后不必再住在地下室了吧？”

“你们主要应该感谢幽灵。他为你们在一个很出色的聚集地谋得了一个房间，”余羡微笑着答道，“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没把他叫上船。”

“你不知道吗？”

“你指什么？他是仿生人的事？”

“怎么，难道现在地上的世界中仿生人已经不算问题了？”

凯特很惊讶。这七年来，她对外界所有的了解都是来自弗兰克的描述和从虚拟世界中了解到的信息，自认为或许会有疏漏。

又要解释一遍了。

余羡叹了口气，跟母女俩简单地讲了讲幽灵的事。

对相关领域了解越少的人越容易接受这种匪夷所思的故事。凯特母女听完余羡的叙述，只是点了点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但没有再追问些什么。

“不过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余羡对对方能够识别出仿生人这一点还是挺佩服的。

凯特解释道：“他不是曾抱着我跑了一阵嘛。那可不是轻松的事，但他居然连气都没有喘。”

隔着厚实的衣服，感觉不到心跳还说得过去，剧烈运动时不必喘气可就太夸张了。

原来是这么明显的理由啊，看来我得提醒一下幽灵......余羡想。

离开气垫船后，余羡骑上了一台从强盗手里缴获的电动摩托迅速赶往了厂区。

在幽灵等人期待的目光中，他走到控制端口前输入了密码。

移动平台四角的警报灯开始发光。余羡、幽灵、马修和几个身强力壮的战士一起走了上去。

平台缓慢地下行。由于平台位于车间的正中心，上面的人得以在下降过程中看到每个楼层的陈设。

“这些家伙可真够谨慎的，”幽灵环视着四周说道，“前三层堆着的都是些垃圾。如果来人不知道六层有东西，或许下行到这里的时候就不会再想往下面去了。”

马修点头赞同，然后笑道：“不过，他们越是谨慎小心，我对下面的东西就越是期待。”

“黑伯爵”愿意带人突袭这个根据地，可不是说他愿意卖面子给曾经绑架自己儿子的仿生人，而是卖了自己的儿子一个面子。

因此马修多少也有些紧张。

这鬼地方要是没有坦克也就算了。如果这里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回到要塞后他怕是要被老爹扒皮抽筋了。

平台继续下行。地下四层依然什么都没有，但五层就不一样了。

五层堆放着一些比较常见的物资：崭新的衣物，大重启时代生产的食物罐头，一些车上的零件和不少急救用品。

这些东西在黑市里都有着不小的价值。入侵者们下探到这一层的时候很难不被它们吸引，说不定会因此放弃继续下行。

但这迷惑不了余羡等人。他们只是交换了一下欣喜的目光，便跟着平台继续往下一层沉去。

平台还未沉到底部，马修就欢呼了起来：

这里真有坦克！挑战者3！

在平台降到离地面还剩两米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绕着挑战者3转个不停，还不时上手摸一摸。

片刻后，他兴奋地对来到身后的余羡和幽灵喊道：

“这不是普通的挑战者3！而是遥控化的无人版！”

现代战争体系中，陆军已经越发边缘化了。陆军乘用载具几乎只在小规模内陆战役和占领时派得上用场。

虽然不再主导战场，但又有哪一方势力会放弃坦克的研发呢？

挑战者3一共推出过四个版本：常规的高密度柴油机低排放版，混动版，遥控化常规版和遥控化混动版。

几人面前的这一辆正是最后一种。

这并不是一种适用范围广泛的战斗车辆。和那些战斗机器人一样，EMP同样是它的克星。

幽灵对遥控化坦克显然有着一些了解，忍不住泼冷水道：“我觉得吧，你们应该只能把它当成普通的燃料电池版使用了......毕竟这里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远程操作站，通信中继平台的搭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还有使用商用卫星的代价......”

他甚至不清楚现在天上一共还剩下几颗商用卫星。

闻言，马修也略微冷静了一些，想了想后说道：“这些问题我们可以慢慢研究。不管怎么说，只要经过一定改造，它至少能被当成普通的混动版使用。”

幽灵点了点头。

挑战者3找到了，幽灵和马修的担忧也随之解除了。而除了坦克之外，这个“宝库”中还有着不少其他好东西。

枪支弹药那是一定要有的，这里的单兵作战装备的数量足以武装起一个连的士兵。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不少保存完好的电子设备，比如各种电脑、穿越机、无人机和遥控爆破机器人。

如今的无法之地，除了生存物资和武器以外最值钱的是什么？

是仿生人躯体和烟酒。

强盗们的库房里没有仿生人躯体和零件，这让余羡和幽灵有些失望。

不过这里有着不少看起来状态不错的烟酒，它们的生产日期早的可以追溯到末世前夕，晚的则产于大重启时期。

“我父亲说他只在乎那辆坦克，剩下的东西你们可以随便拿，能拿走多少算多少。”马修说道。

余羡和幽灵对视了一眼。

幽灵对“黑伯爵”的说辞没什么意见，可余羡就有些不满了。他气愤地想道：

这老狐狸话说得可真好听。我们就两个人，能从这里拿走多少？

他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马修只好挪开眼假装没看见。幽灵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了忍并宽慰道：

“那就把我们的装备升级一下，多带点子弹，再准备几把备用的枪吧。”

这就不错了，而且很实际。

说完，他便走到堆放着枪支部件的箱子前翻找了起来。

几个战士发动了坦克，传来一阵欢呼。马修在一旁挑起了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余羡则趁机凑到了幽灵身旁说道：“你说这里的东西，都是强盗们抢来的吗？”

不用详细计算，他也能看出这里这些东西的价值足以顶得上他在纽卡斯尔上班几辈子的工资，因此多少有些眼红。

“怎么可能？”幽灵斜睨着他说道，“我觉得除了那辆坦克以外，这里的大部分东西应该是它们从米尔顿凯恩斯的废墟里挖出来的才对。”

强盗们之所以选择镇子的边缘立足，除去方便观察来往流民的行踪以外，另一个原因是镇子的中心早就毁了。

看上去好像被导弹洗礼过一样的镇中心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但那里并非不存在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生活在城市废墟周围的流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成群结队地进入废墟，挖开那些钢筋和水泥寻找下边值钱的玩意儿。

“我们是不是也该找两个无人的村镇好好寻寻宝？”余羡不无羡慕地说道。

他心想这或许是除了抢劫外来钱最快的方法了。

幽灵懂他的意思，只用一个问题就让他闭上了嘴。

他问的是：“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余羡懵了。

在《孪生宇宙》中，每个人每天都要面对数不清的消费场景。可现实世界里并没有什么消费的地方，钱够用是最好；有盈余也不错，可以偶尔买些高价值的耐用品改善生活；但钱多得用不完？

那完全没有意义。除非你希望死后充公。

一行人回到了地面，由马修开口向“黑伯爵”汇报了情况。

“你们做得很好！”老帅哥难掩喜意地说道，“两位年轻......人，我知道你们要远行，带不了太多东西，那就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吧......”

漂亮话还是要说的。如果两个小鬼听进去了，那这句话就真的价值千金了。

他又不是心里没数，当然知道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余羡给了幽灵一个“你看，我就知道”的眼神。

幽灵无视了他无声的吐槽，对黑心地主说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们正巧有需要阁下帮助的地方呢！”

欠人情是吧，那就立马还上好了！

“你们想要什么？”“黑伯爵”奇道。

幽灵微笑道：“我们想渡过海峡，去法国。”

我当是什么事呢......“黑伯爵”大手一挥，说道：

“包在我身上好了。我把船都开来了，今天就能送你们过去。”

“那您就赶不上早餐了......”马修在一旁小声提醒。

我的傻儿子哟，你的脑袋是长在下面吗？

这笔账都算不明白？

老格雷汉姆强忍住暴打不孝子的冲动，笑容可掬地对余羡和幽灵说道：“别理他。除此之外呢，还有其他用得上我的地方么？”

幽灵没有接话，转而看向马修说道：“我那辆猛禽就留给你了，足够抵上那辆普拉多的债了吧？”

“够了够了，”马修急忙点头，“我们这才分开了几天，你们不仅换了新车，还搞到了这么多好东西，我都想和你们一起去法国了......”

一只手扶上了他的肩头，把他剩下的话塞回了喉咙里。

那当然是他父亲的手了。“黑伯爵”勉强保持着和善地笑容，对两人说道：

“哈哈哈......这孩子小时候脑袋受过伤，比较蠢，经常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必放在心上......那我们就赶紧出发吧！”

他不恨仿生人，但这不代表他会把仿生人当成朋友。

即便对方是幽灵这种“具备更高智能的类型”。

让亲生儿子跟着仿生人在无法之地游荡？

除非他死了，或者他的要塞立马便沦陷了。

幽灵笑了笑，挑衅似地对着马修比了个“六”，并将这个六放在耳边摇了摇。

这是保持联系的意思。即便现在早已没人使用电话和手机这样的老古董了，这个手势的含义还是保留了下来。

“黑伯爵”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车间。

余羡和幽灵立即举步跟了上去。

做了些交代以后，“黑伯爵”挑了一些人和他登上了气垫船，让其他人负责这个聚集地的善后工作。

从纽卡斯尔出逃的两个年轻人此刻也已登上了船。气垫船先是去了一趟他们之前藏身的树林，让他们拿上了自己的东西，紧接着便一路向东南方向开去了。

气垫船抗风浪的能力比较差，不适合在宽阔的海面航行，他们仍然只能取道英吉利海峡。

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便离开了陆地，正式开始了海上航行。

横渡海峡的航程很短，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在一个钟头之内抵达对岸。

和吉赛尔通报过情况后，余羡便走进船舱，和凯特母女告别去了。

幽灵则与“黑伯爵”一道站在了甲板上，一边沐浴着清晨寒冷刺骨的海风一边闲聊着。

“我告诉你一个地址。那是我们的人在对岸开辟的安全屋。”“黑伯爵”眺望着远方说道。

“为什么？”

幽灵将手背在了身后，敞开的外套随风飘飞着。

他的“为什么”，是想问“黑伯爵”为何愿意提供额外的帮助。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具有‘更高智能’的仿生人，你给我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黑伯爵”说道，“要变天了，多一个避雨的地方也好。”

在他眺望的方向，积雨云又一次在天边凝聚起来。

但幽灵知道他并不是在讨论天气，便轻巧地回答道：“放心吧。我有地方避雨的话，我的朋友也会有的。”

朋友？“黑伯爵”转过身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接着便独自走进了船舱。

沉默地欣赏了一会儿躁动的海面后，幽灵也转身向船舱走去。

他去的是凯特和薇欧拉所在的那间。

船舱狭小，余羡见他来了，便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给三人留出了充足的交谈空间。

幽灵对那对母女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接着他对薇欧拉招了招手，少女便抿着小嘴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从腰间取下了那把从弗兰克身上取下的M500，用枪把朝着少女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你父亲的枪，之前你用的很好，”他对少女说道，“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希望你能用它保护好自己和你的母亲。”

薇欧拉看了看幽灵，认真地点了点头。

些许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

“薇欧拉，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他说。”病床上的凯特忽然开口说道。

少女犹豫了片刻，还是听母亲的话离开了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凯特才打破了船舱中的沉默，看着幽灵问道：“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弗兰克到底是怎么死的了吗？”

确定门外没有人在偷听后，幽灵回答道：“他要杀我们，所以我杀了他。”

“我明白了，”凯特点点头，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勾当，“劫财不成翻了车，这只能怪他自己。”

她的反应让幽灵有些诧异。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对方继续说道：“不过这不代表我就能原谅你，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这很公平。”幽灵的反应同样平淡。

错误和谎言一样，总是环环相扣。一旦开了头，很容易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弗兰克的贪婪为他和他的同伙招来了灭顶之灾，他的同伙又险些带走他的妻子和作为仇人之一的余羡。这一系列事件之间有着牢固的因果纽带。

幽灵认为自己只是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了不合适的地点而已，只说自己的行为，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错。

“一码归一码，我还是要谢谢你，”凯特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如果没有你们，我和薇欧拉或许会在地下腐烂，或许会被聚集地的人找到并折磨，谁知道呢？”

这是真心话。幽灵和余羡完全没有帮助一个想要迫害他们的人的妻女的必要。

即便是为了那些物资，他们大可以哄骗或强迫母女俩给出物资的情报，然后再凌虐、杀害她们，就像强盗一样。

但两人不仅没有这么做，幽灵甚至还为她们母女找了一个能够提供庇护的聚集地，这个结果已经好得超出凯特的最佳预期了。

但她对待幽灵和余羡的态度仍是不同的。

在她眼中，幽灵是个仿生人，是两人中占主导的那一个，是主要威胁。而余羡只是一个被他蛊惑的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而已。

两人在“黑伯爵”眼中的形象或许也是一样的。

幽灵没有对凯特的感谢做出答复。他压根就不想要什么感谢。

距离他逃出纽卡斯尔只有几天的时间，而在这短短几天当中，他解释自己身份的次数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做任何其他解释了。

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