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半夜，幽灵开着那辆普拉多，在聚集地外一公里处接上了余羡。
“嚯，你这是打算搬家？”
幽灵看着提着好几个大包的余羡，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你懂什么？我们又不是去二十英里外郊游，当然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余羡没好气地说道。
“可是不管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总要穿过英吉利海峡的，到时候未必还能保住这台车......”
“厚礼蟹......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你知道怎么渡过海峡吗？”
“不知道。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你有什么想法？”
“你是老大，为什么问我的想法？”幽灵笑了起来。
说好供对方驱使十年的，重获自由便翻脸不认人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只要余羡有主意，他就不会替对方做决定。
虽然幽灵自己似乎也有应该去的地方和应该要做的事。
主要目标暂时还没有眉目，余羡便将里弗斯的交代和幽灵说了一遍。
幽灵静静思考了一阵。
几分钟以后，他才开口说道：
“你要想清楚，和里弗斯结交，与就此上了‘现实主义’的贼船是两码事。你真的想听从他们的调遣？”
“说不上听从调遣吧......”余羡挠了挠下巴，“不过我探过里弗斯的口风，‘现实主义’是个能量大到超乎想象的组织。我们可以在不支持对方理念的情况下，从他们那儿获得不少助力。这难道不是好事？”
比方说，他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自己目标的线索。这样的助力可不是谁都能提供的。
“如果里弗斯说得是真的，那我支持你的想法。”幽灵耸了耸肩。
他也不是死板的人。能占便宜的时候他可不会手软。
不过凡事都有代价，眼下，他们就不得不思考如何还上对方的人情。
“现实主义”的那条秘密通道给他们离开纽卡斯尔提供了无法替代的帮助。谁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的功劳全部归结在里弗斯的头上，而忽视这个组织在这一系列事件中起到的作用。
“那我们要去哪儿执行任务？”他开口问道。
“日内瓦。”
“嘿，那可是个好地方。”
既然有了目的地，幽灵便打开了导航，找准方向开始赶路。
没办法，城外的道路没有了人员维护，早已变得破败不堪了。
而且英格兰的乡间道路弯弯绕绕的，往往不是通往目的地的最近路线。
再加上中控台上液晶电脑显示的所谓导航，其实也不过是张能够显示用户所在位置的地图罢了。
因此，幽灵得自己找路，时不时还需要开上泥地、穿入林间，越野车也因此发挥了它真正的作用。
踏上旅途的两人各怀心事，一时竟没有人开口，车里的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但这样的沉默显然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过了一阵子，幽灵先开了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MC出手了吗？”
“嗯。到手了十万，还了吉赛尔一万，采购了一些必需品，现在我身上还有七万多。”
“说到吉赛尔......你和她告别了吗？”
“当然。”
“她怎么说？”
“她说......她也想加入，可是放不下母亲。”
吉赛尔当然不舍，可余羡至少有三个不得不离开的原因。这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这三个原因中有一个是他不能和幽灵说的——就是想帮吉赛尔洗清嫌疑的那一个。如果幽灵知道了这一点，恐怕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幽灵不知道余羡的心理活动，他只是叹了口气：“这个过一阵子再说吧。我们先探探路好了，看看围墙外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余羡点了点头。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幽灵想到了另一个话题：“这两天带孩子带得怎么样？”
“别提了。余熠那臭小子......和他爸爸一个样，闷葫芦一个，一点意思都没有。”
“什么叫他爸爸，那不也是你爸爸吗......你不会没和他提过离开纽卡斯尔的事吧？”
“提了。”
“他怎么看？”
“我不在乎他怎么看。要不是因为他，我还未必有这么想离开纽卡斯尔呢。”
幽灵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余羡进一步的解释。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他默默叹了口气，没有追问下去。
余羡听到了幽灵的叹息。想了想，他决定还是跟幽灵讲一讲自己的家庭困境好了。
毕竟大家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我应该没有和你提过，我父亲是纽卡斯尔治安办公室的一名普通警员。”他开了个头。
“的确没有。”
我似乎......最近才打伤了几个治安警察吧？
他父亲不会就在其中吧？
幽灵有些忐忑起来。
“记得我跟你说过，你逃出城市的第二天，我就被治安办公室的人带走问话了么？”
想到这件事，余羡的怒气立刻就上头了：“他根本就没有过问过这件事！事后都没有问起过我！”
当第二天夜里，余羡把那个名义上的弟弟送回他父亲身边的时候，余书文只是说了声“谢谢，你在外面要小心”，然后便带着孩子离开了。
这让余羡非常失望。
有些事不容易开口，但一旦开了头，某个开关就被打开了。
他的情绪渐渐起来了，双手捂脸、语气痛苦地说道：
“十年了，已经十年了......自从母亲死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这十年来，我也试过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把他当成父亲来看。但他好像浑不在意，很快结了婚，生了孩子，组建了新的家庭，把我变成了一个外人......”
说到这，他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地过于脆弱了，便吸溜吸溜鼻涕，平复了一下情绪。
待声音不再颤抖，他才继续说道：
“我现在的确是外人。我那后妈死了，他都没有试着问问我要不要一起生活......虽然我是不会同意的，可这和他提不提是两回事。”
幽灵了然。
这大概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了。
“你们有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他忍不住问道。
余羡顿了顿，然后苦涩地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
“如果要谈，也应该由他先提出来，”余羡摇了摇头，“他才是父亲。”
幽灵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余羡也再次沉默了起来，将眼神投向了其实看不到什么景物的车窗之外。
过了好一阵子，幽灵见余羡的情绪已经彻底平复了下来，便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带了头盔吧？要不然，你去《孪生宇宙》里找点乐子吧。”
以两人目前前进的速度，要抵达幽灵选择的渡海地点朴茨茅斯附近至少还有五个小时的车程。
而且由于道路条件的原因，这趟旅途注定不会太舒服。不找点乐子怕是挺难熬的。
“好啊！”余羡终于来了精神，“那我上线了，有情况记得叫我！”
然而没过多久，余羡就自己取下了脑袋上的头盔。
幽灵憋着笑说道：“如果能把车带过海峡的话，我们应该给副驾换上五点式的安全带。”
不过一会儿工夫，余羡已经撞了车门两次，倒向驾驶座三次，还撞了一次头！
这是因为两点式安全带本来就没法把他牢牢固定在车座上，同时，脑袋上硕大的半包式头盔又会随着车身的晃动牵动他的身体。
事实证明，没找到固定身体的办法之前，余羡是别想好好在虚拟世界里待上一会儿了。
他不禁痛苦地扶住了额头：“五个钟头，还有五个钟头......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们才离开纽卡斯尔一个小时，你就后悔了？”幽灵笑道。
“那倒不至于......要不然，过一会儿换我开车？”
开车总比坐车舒服，也多少有点意思。他想。
路况太差了，颠得他难受。
他可不想吐在车上。
“行啊。你先睡会儿，恢复一下精力，我一会儿叫你。”
“嗯，我试试......”
听了幽灵的建议，余羡把靠背放低，微微侧过身子，拆下头枕垫在了腰后。
颠着颠着，他还真睡着了。
幽灵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专心开起了车。
不过余羡并没有能够休息多久。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在米尔顿凯恩斯附近，素来以皮实耐用著称的普拉多突然抛了锚。
幽灵不得不摇醒了余羡，把这个噩耗告诉了他。
余羡将靠背竖起，揉了揉眼睛问道：“你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猜可能是电机的问题。”
“那怎么办？你会修吗？”
“我不会......但是车里工具挺齐全的，你要是会，马上就可以开始修。”
“我会......我会个屁！”
余羡急了。
两人离纽卡斯尔已经挺远了，按理说就算没了车，在这荒郊野岭遇到危险的概率应该不大。
可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就不好办了。那几个大包的重量倒不是问题，幽灵应该能承受，但背着这么多东西从米尔顿凯恩斯步行到朴茨茅斯，幽灵能走多快？
疯子才会认为可行。
何况失去了机动性，两人还不知道会在荒野里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呢。
幽灵带头下了车。两人看着罢工的越野车发了愁。
“那现在怎么办？”余羡有些焦躁地问道。
指望一个学历史的年轻人会修车，还不如指望天上掉下来一个修车工呢。他只能把这个问题推回给了幽灵。
“凉拌......等等！”
幽灵一拍脑袋，想到了一种可能！
“吉赛尔懂电机吗？”在幽灵眼里，吉赛尔就是技术大佬的代表。
“不知道啊......我问问。”
余羡开始呼叫救兵。没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哦哦......好吧......真的？那试试吧......”
幽灵眼看着余羡的表情从期待变为了沮丧，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不由催促道：“怎么样？能行吗？”
“吉赛尔不会，但她的母亲曾经和他父亲一起修过自家的车，或许能帮上忙，”余羡将手环拿开了一些距离，小声说道，“可她在纽卡斯尔呢，怎么帮我们？”
“如果我没有记错，‘新航线’也没有做蠢事的话，无线头盔应该有一个功能，”幽灵戴上了那个独特的头环，“你先让吉赛尔上线，我来和她交流。”
“她在线呢。”
幽灵点了点头，开启了头环的混合现实模式，并向吉赛尔发送了一个请求。
电话那头，身在虚拟世界之中的吉赛尔立刻收到了一条信息。
她打开消息面板看了看，只见幽灵发来的信息上写着：
对方正在申请与你共享视觉，是否同意？
共享视觉？
那不是用来直播的功能吗？
难道无线头盔还能共享使用者现实中的视觉？
她有些疑惑，但这并不妨碍她点击“同意”按钮。
下一刻，黑夜中双手插兜站在一辆黑色越野车旁的余羡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嗨，小鱼，我看到你啦！”
吉赛尔兴奋的声音通过余羡手中展开的手环传进了他的耳中。
“果然能行。”
幽灵得意一笑，余羡一脸懵逼。
“无线头盔的佩戴者能将视网膜捕捉的画面共享给《孪生宇宙》中的其他人，只要对方同意，”幽灵解释了一下，“换句话说，吉赛尔的母亲可以通过你的眼睛看到这辆车，指导我们进行操作。”
“居然还有这种功能......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可以用这种方式加入你们的旅程了？”
吉赛尔非常激动！
余羡也激动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吉赛尔，少了你的智慧，我们俩实在是寸步难行啊......”
寸步难行倒不至于。我们这不是到了米尔顿凯恩斯么。
幽灵默默吐槽。
恐怕寸步难行是假，你和你的小女友可以天天视频聊天了才是真吧。
我就是个工具人，一个么得感情的摄像头。
不过，这大概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很快，幽灵便收到了一条好友请求。
念头一转，一个虚幻的消息框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萨拉戈萨之秋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这是我妈妈！”吉赛尔的声音传来，“咦，我连虚拟面板都可以看到吗？”
“那当然，虚拟面板不也是数据吗？以后你还能看到AR和MR生成的其他图像呢。”
紧接着，另一条消息出现在了吉赛尔的消息框内：“幽灵正在申请意识交流，是否同意？”
吉赛尔当然同意。点击图标后，她听到幽灵的声音直接在她的意识中响了起来：“这样交流更省事。我把你的母亲也拉入群聊。”
吉赛尔吓了一跳。听到别人在自己的脑子里讲话可不是什么常有的体验。
愣了一会儿之后，她才试着向对方发送信息：“好......”
于是，幽灵也体验了一把大脑被人侵犯的感觉。虽然他好像并没有大脑。
接下来，他让余羡也戴上了头盔，并向萨拉戈萨之秋发送了意识交流请求。
余羡也和吉赛尔的母亲建立了好友关系，并与对方建立了共享视觉关系。
这并不是多此一举。几个人同时使用一个人的视角是很容易实现的，但一个人并不能同时使用两个人的视角。
在幽灵的设想当中，吉赛尔肯定更想看到余羡，而她的母亲则需要盯着手里的活。
因此，现在这种共享方式明显比让她们同时共享一个人的视野要好。而且这样做还可以让四人间的对话指向更清晰，以免在交流中产生误会。
“幽灵，小余，你们好，”吉赛尔母亲的声音在刚刚建立的群聊频道里响了起来，“叫我伊莲娜好了。顺便一提，这可真是......惊人的体验。”
“弗洛拉夫人，您好！”
余羡向这位见过很多次的长辈问好。他可不敢直接叫对方的名字。
“你好，伊莲娜。”
幽灵想了想，决定还是和她平辈论交比较好。
毕竟真要算起来，还不知道谁出生得更早呢......
“你们先打开电机盖，让我看一看......”
伊莲娜立马进入了工作状态。
虽然已经阔别荒野许多年了，但她并没有忘记那是个危险的环境。为了两个陷入困境的“孩子”考虑，她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说起来幽灵和余羡也真是倒了血霉。就在两人刚刚开始按照伊莲娜的指点修车的时候，天空又一次下起了大雨。
头环和头盔不同，毕竟不是半包结构。由于担心头环被浸湿，幽灵拉上了羽绒服的兜帽。
余羡从包里取出了一把大伞。两人只能轮流撑伞，以防电机进水。
不过，大部分时间里拿着工具操作的人其实是余羡。
幽灵有一项同样很重要的工作要做：他需要用一只手握着电磁步枪的枪把，以防发生危险时应对不及。
忙碌了将近两个小时，两人才算完成了修复工作。
余羡坐进了驾驶室，按下了启动按钮。
下一刻，他那兴奋的声音在群聊频道中响了起来：
“成了！谢谢夫人！”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伊莲娜也很高兴。能帮上忙的感觉总是不错的。
“谢谢你，伊莲娜......等一下！”
群聊频道中，幽灵感谢的话语突然变了声调。
他踹了踹余羡伸在驾驶室外的脚。待对方将腿收回驾驶室，他猛然一把关上了车门，在频道中沉声说道：
“有人来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