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恭虎目含泪，视线自司马石修、长史张封、校尉丞李亢、左曲候江贵、右曲候程冲等人脸上一一掠过。

耿恭哽咽道：“八月中，玉门关曾封城七日，全城缟素。”

恍若晴天霹雳，片刻呆滞之后，将卒纷纷向东拜倒，伏地哀哭。

“太子英慈，定能不负陛下。”

耿恭三拜九叩之后，一边擦拭脸上无止境的泪水，一边沉声喝道，“疏勒城过于简陋，做不到人人披麻戴孝，请诸位同袍今夜随我出城，送陛下一程！”

哀兵必胜！

是夜，三百汉军骑卒额系麻布，北上十里，屠匈奴前哨，全身而退。

翌日，匈奴主力兵临城下，只围不攻，信使四出，再度纠集周边抢收的焉耆、龟兹等国从兵。

又三日，左鹿蠡王遣使穿越“他地道”至疏勒城下，专事劝降，言之凿凿：大汉皇帝陛下崩逝，太子刘炟非皇后马氏所出，马氏及其亲眷欲立阜陵王刘延为新君，汉庭岌岌可危，西域都护陈睦

已领兵东归、匡扶社稷。

耿恭不屑一顾，回之以弩箭。

九月中旬，汉明帝刘庄崩逝的消息传遍西域，交河、柳中、疏勒三城缟素，随之而来的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弱肉强食的世界彻底撕开伪善面纱，一切只为生存。

焉耆、龟兹举倾国之兵困交河，匈奴主力横贯天山，威逼汉宣禾都尉府（伊吾）、围柳中城，西域、中原又一次隔绝。

车师后王涿鞮顺应时代潮流，弃杀父之仇，臣服于匈奴，并与焉耆、龟兹等匈奴从兵担纲攻城主力，疏勒南城血流成河。

地不净，天不清。

兵如蚁附，命如草芥。

连续七日，厮杀从日出到日落一刻不停。

城下，残肢白骨无人收，零落成泥碾作尘。

城头，四尺女墙剩三尺，一寸山河一寸血。

胡虏授首，不见欢笑。

同袍战没，来不及悲伤。

疆场从无人性，你死，我活。

渴做血饮，饥以虏肉。

刀下处处亡魂，新鬼旧鬼齐哭。

简单创口，抹一抔血土便算了事。

血如泉涌，方入里城包扎，尽人事，听天命。

伤重者，附纵身扑向云梯，拉一胡虏陪葬，抱两人赚一个，沉一梯，则死而无憾。

吃喝拉撒俱在城上，枕同袍遗体、听惨绝人寰入睡。

惟有夜深人静时，尘世才会褪去狰狞、洗尽兽性。

汉军将卒紧拥同袍遗体，慷慨放歌：“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十一月中旬，柳中城、己校尉关宠的求援信使抵达洛阳。

十八岁的少年天子刘炟，诏公卿群议。

司空第五伦认为三千里外的军前瞬息万变，时效太短，恐已事过境迁，劳师远征而无获，不宜救。

司徒鲍昱仗义执言：“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诚令权时，后无边事可也。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又二部兵人裁各数十，匈奴围之，历旬不下，是其寡弱力尽之效也。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将精骑二千，多其幡帜，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极之兵，必不敢当，四十日间足还入塞。”

少年天子刘炟血气方刚，深以为然，先命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镇慑西域，再遣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共计七千余人奔赴交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