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费云鹏坐直身子,话锋一转,“以我对王诚的了解,他所图的,绝不仅仅是拓展金融业版图吧。”
方玉斌会心一笑:“你是王诚的老朋友,对他的了解自然不会错。我就直说吧,千城股权大战后,管理层感觉荣鼎身为大股东手伸得太长,令他们束手束脚。王诚希望,荣鼎的思想能够再解放一些,赋予管理层更多自由。尤其是管理层力推的增资扩股方案,迫切需要荣鼎方面的理解与支持。”
费云鹏也笑起来:“这才像他王诚干的事。既然是乘人之危,就要捞够本。”
费云鹏拉开抽屉,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一口,他看见对面坐着的方玉斌,又扔了一支过去,说:“记得你是要抽烟的。”
方玉斌接过烟,问:“费总什么时候抽上的?”
“明知故问。”费云鹏说,“年轻时抽过,戒了很多年。最近心里烦,偶尔会抽上几支。”
费云鹏肯在方玉斌面前抽烟,某种程度说明他不打算再继续演戏。方玉斌把烟点燃,说:“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像你这样成功戒烟的人,最好还是别抽了。”
费云鹏举起正在燃烧的香烟,在眼前晃了晃,说:“我也希望如此。”
“共同努力吧。”方玉斌说。
费云鹏抖了抖烟灰说:“王诚干这件事的动机,我大致清楚了。你又是为什么?”
方玉斌说:“这个问题,王诚问过我。我当时告诉他说,把对手赶尽杀绝,你未必就能成功。给对手一条活路,未尝不是给自己下了一步活棋。”
“下棋?”费云鹏的眉毛一扬,“海丰银行与千城集团都是一盘很大的棋,世间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能稳操胜券。而你,却把两盘棋合在一起下,其心不小啊!”
“
你误会了。”方玉斌说,“自己有多少斤两,心里还是有数的。这样的大棋,我哪里下得来!下棋的是你和王诚,只可惜你们两位绝世高手功力太深,把两盘棋都下成了死局。我不过是凑几句热闹,劝大家彼此退一步,就都有活路。”
费云鹏追问道:“我们有了活路,你又要走哪条路?听来听去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方玉斌摇头说:“不瞒你说,从看守所出来后,我的争强斗狠之心消磨得差不多了。在这件事情上,本来我就没做什么,不过穿针引线,说和几句,因此也没想得到什么。”
“不对吧。”费云鹏说,“听说你已经复职星阑资本董事长,这不就已经得到了?”
方玉斌说:“让我当这个董事长,是因为王诚需要我替他做事,不是我要求的。未来如果接下你们手里的股权,还得由星阑资本出面。毕竟星阑是海丰银行的股东,股东之间转让持股,操作上方便些。要完成这些事,或许王诚认为我是个合适人选吧。”
费云鹏沉默良久,接着感叹道:“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玉斌,没想到你已修炼到这层境界。”顿了顿,他又说:“你让我和王诚各退一步,其实自己早就先退了一步。你的这番牢狱之灾,我是始作俑者,王诚更是落井下石。出来后,你如果一心复仇,结局一定是处处碰壁。即便有海丰银行这档子事,我垮掉了,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顶多像宋长海那样,来个快意恩仇,同归于尽。可你选择了另一条路,表面不计仇怨,实则却把所有东西加倍拿了回去。穿针引线可不仅是说几句漂亮话,而是要成为各方面都能接受的人物。如今你已经是这样的人物!”
费云鹏继续说:“王诚需要你做事,难道我就不需要吗?海丰银行那一屁股屎,总得有人去擦吧。此时此刻,我已经无法物色到绝对忠诚的人选,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起码知道怎么把屎擦干净的人。”
方玉斌点了点头,说:“看来你已经接受了我的建议,下面就能讨论细节了。”
方玉斌又说:“当务之急是联系上伍俊桐与燕飞,让他们赶快回来。而这,也是我急着见你的原因。你从一开始就躲在幕后,那些个壳公司的财务印章、签字大权,都在伍俊桐手上。他不现身在合同上签字,哪怕千城抱着钱也没法来接盘。”
费云鹏一旦抽上烟,就一根接一根,他续上烟,问:“他们如果回来,会是什么结局?”
方玉斌说:“侵吞银行的事没有成为现实,自然不会有人追究。但之前从海丰银行套出那么多钱,起码有违规经营甚至骗贷的嫌疑。不过好在钱都还上,即便获刑也会是轻罪。”
“轻罪?”费云鹏深吸一口烟,自言自语道。
方玉斌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其他人也才能解套。费总,如今只有你能联系上他们,可不能犹豫,得抓紧时间。”
费云鹏用力掐灭烟头,起身说道:“我可以联系伍俊桐,但联系不到燕飞,而且,燕飞也绝不会回来。”
“什么意思?”方玉斌问。
费云鹏盯住方玉斌,说:“看来你近来的心思都在大棋局上,对亿家的事没怎么关心。袁瑞朗为何被带走,你不知道?”
方玉斌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不关心,而是关心不上。袁瑞朗重返亿家后,对我的误会很深,戒心就更重,如今想从里面打听到任何消息都挺难。除了袁瑞朗被带走,其他事我真是一无所知。”
费云鹏又是一声长叹,说出了燕飞卷款潜逃的事。燕飞拿着伍俊桐的签名去上海,却并未将钱转回公司,而是转到深圳一家由自己控制的企业,然后又汇去海外。
费云鹏说:“燕飞简直是狗急跳墙!一个亿的现金要转到海外,怎么着也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最好是化整为零,暗度陈仓。燕飞倒好,伙同一家深圳的地下银行,打算一次把钱汇出去。因为目标太大,立刻被有关部门盯上。其中的3000多万被扣下不说,警方倒查资金来源,袁瑞朗也因此遭了殃。”
方玉斌之前就疑惑,海丰银行虽然火势熊熊,但不至于延烧这么快呀!伍俊桐、燕飞尚且没被牵扯进来,怎么袁瑞朗倒先被带走了?听费云鹏一说,他终于恍然大悟。
“燕飞现在人呢?”方玉斌追问。
费云鹏说:“他早就过了罗湖口岸,去了香港。现在人在哪儿,谁也不知道。”
“燕飞可不是狗急跳墙。”方玉斌的语气很复杂,有疑惑、感叹、忧心忡忡,甚至一丝幸灾乐祸。这个费云鹏的前任秘书与曾经悉心栽培的明日之星,终于背叛了主人。接着,他又说:“被扣下的3000万,权当是手续费喽。燕飞清楚,对他来说,时间才是最宝贵的。时间不允许他化整为零,暗度陈仓,真要是那样,没准一分钱也带不走。这一次,燕飞铁了心和所有人翻脸。他背叛了你,玩弄了伍俊桐,还让袁瑞朗来背黑锅。”
费云鹏不再硬撑,脸上尽是痛苦失望的表情:“解放战争时期,华东野战局发动莱芜战役,3天时间歼灭了国民党2个军、7个师,5万多人。消息传到济南,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司令长官王耀武痛骂,5万多人,3天就被消灭光,就是放5万头猪,叫共军抓,3天也抓不完。”
费云鹏摇头说:“王耀武哪里知道,莱芜战役中国民党的一个师长就是地下党。其实,人比猪可怕得多。起码,猪不会投敌,不会临阵倒戈,不会里通外人。而这些事,人都会做。”
方玉斌多年来第一次从费云鹏口中听到了脏话。他抿了一口水,说:“事到如今,抱怨也没有用了,得赶紧亡羊补牢。燕飞不会回来了,伍俊桐就更得回来,而且一定要快!”
费云鹏长叹一声:“俊桐,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