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俊桐顿时目瞪口呆,隔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费云鹏坐直身子说:“你一切做得很好,没有出错。”
伍俊桐哭丧着脸说:“那你干吗撵我走?”
费云鹏盯着伍俊桐,目光犀利地说:“我不是撵你走,而是要对你委以重任。”沉默片刻,费云鹏跷起二郎腿,脚后跟有节奏地抖动着:“此事说来话长,我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这样,就从黄文灿说起吧。”
费云鹏缓缓道出整件事的原委,伍俊桐在一旁听着,时而诧异,时而惶恐,时而涌动出兴奋,时而背心又冒出虚汗。他不得不感慨于商场形势的诡谲,以及费云鹏、黄文灿等人的心机与手腕,更明白了《金瓶梅》中那句富有深意的“赋便赋,有些贼形”。
听费云鹏讲来,一个个偶然叠加在一起,已让所有人来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是畏首畏尾抑或放胆一搏,费云鹏选择了后者,并要拉上伍俊桐一道。
当初荣鼎对即将上市的海丰银行进行股权投资,属于荣鼎资本的常规业务。费云鹏想的,只是尽快推动海丰银行上市,替荣鼎赚回一笔可观的利润。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第一个偶然出现——费云鹏竟从宋长海口中得知,黄文灿与海丰银行之间纠葛颇深。偏偏自己是黄文灿的多年老友,在当时背景下,费云鹏只能选择站在宋长海一边,游说黄文灿停止一切针对海丰银行的不利行为。
恰好这时候,第二个偶然出现——金融强人宋长海突发重病,成了一个废人。秦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没有了宋长海的海丰银行,已然成为众多人眼中的肥肉。
就在那时,黄文灿上门找到了费云鹏,希望费云鹏助一臂之力,帮自己坐上海丰银行董事长的宝座。精明过人的费云鹏当然不会仅仅因为交情就送上这样一份大礼,同样精明的黄文灿也懂得对方心思。在费云鹏的办公室里,黄文灿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黄文灿告诉费云鹏,你也一大把年纪,该为退休后的生活考虑了。这些年,你贵为荣鼎资本董事长,过着夜夜笙歌,酒皆佳酿,舞皆霓裳的生活。一旦退下来,所有一切随着权力的消失而烟消云散,你就真能适应?
一开始,费云鹏并不为所动。他告诉黄文灿,虽说荣鼎资本是股份制企业,这个董事长只能算高级打工仔,但比起政府官员以及那些体制僵化的国企,自己年薪够高了,足以一辈子衣食无忧,实在不必为了一点小钱去蹚浑水。
黄文灿哈哈大笑,说假若不是为了一点小钱,甚至不是为了大钱,而是为了一家银行,这浑水是否值得一蹚?
黄文灿接着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海丰上市在即,势必进行股权结构的改造,宋长海又在这时病倒。所有一切,恰恰给了自己一个天赐良机。一旦黄文灿当上董事长,便握有放贷大权,他运用手中权力,能将数以十亿计的资金通过各种名目贷给一家或多家特定企业。这些钱经过反复清洗以及复杂的辗转腾挪,就能进入费云鹏与黄文灿私人控制的企业。
以上仅仅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骗贷这样低级的玩法,实在与费云鹏、黄文灿的身份不相符。计划的第二步,就是利用股权结构改造的机会以及从银行获取的资金,反过来收购海丰银行股权。在上市前的股份化改造中,由费云鹏、
黄文灿掌握的数家企业将不动声色地成为银行众多小股东的一员。紧接着,这些小股东凭借“源源不断”的资金,大肆增持股份,并最终形成控股地位。
当然,这些由费云鹏、黄文灿掌控的企业,增持股份时会小心翼翼。他们不会一家独大,从而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只会小步快走,闷声发大财。在黄文灿的计划中,最终会有五家公司分别持有海丰银行3%到5%的股份,从财务报表来看,它们依旧是分散的小股东,丝毫不会引人注目。只有极个别的人才知道,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企业,背后的实际控制人竟是费云鹏与黄文灿。而他们的合计持股将达到20%,成为银行的最大股东,并实际控制这家银行。
当黄文灿道出整个计划时,经历过太多惊涛骇浪的费云鹏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资本运作,简直是一场抢劫!
费云鹏知道,近年来凭借政商资源以及将资金杠杆运用到极致,市场上往往有蛇吞象的神话上演。几十亿的资金,却能买下数千亿的资产,已是屡见不鲜。但像黄文灿这样,自己不掏一分钱,从银行贷款来收购银行的,却还不多。这个黄老夫子,岂止学富五车,更是胆大包天。
短暂的震惊之后,费云鹏又仔细掂量起这个计划。黄文灿不愧是金融奇才,整套计划虽说大胆,但绝非胡思乱想。照此一步步稳扎稳打,海丰银行这个庞然大物,最后真就收入自己囊中。
在这个大饼面前,费云鹏终于动心了。如果说有些位高权重之人,热衷于给自己找个提款机,那什么样的提款机能比得上银行?自己辛苦操劳一辈子,退休后能把一家上市银行当成提款机,那我费家世代子孙,或许都不必为钱发愁了。
“如何,黄文灿这位老夫子,有些贼形吧?”说完这个计划,费云鹏笑着问道。
伍俊桐愣了一小会儿,才叹息说:“窃钩者贼,窃国者侯;杀一为罪,屠万称雄。能偷走一家银行的,岂能再用一个贼字?”
费云鹏难得对伍俊桐的回答如此满意,点头说:“看来你有些长进!”
伍俊桐轻轻一笑,心里却在感叹,岂止一个黄文灿是贼!黄文灿坐在海丰银行董事长的位置上,满脑子却想着监守自盗。但费云鹏又能好到哪里?这套计划一旦成功,他们几人坐拥天文数字般的财富,损失的却是其他股东的权益,而身为海丰银行大股东的荣鼎资本更是首当其冲。费云鹏此刻正是荣鼎资本董事长,他的行为难道不也是监守自盗?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说道:“海丰银行里,老黄已经是董事长,荣鼎那边由我坐镇,自然也不会出岔子。但外头的事情依旧千头万绪呀!从海丰银行贷出来的钱,必须反复洗几遍之后,才能用来收购银行股权。还有那些进行资金流转的空壳公司,既不能让人窥见我和黄文灿的影子,又必须确保在我们绝对掌控之下。处理这些事情,得要找有经验且绝对可靠的人。黄文灿推荐了一人,是他的表弟,我这边,自然也得安排一个人。”
伍俊桐知道,费云鹏口中那个绝对可靠的人,说的正是自己。打心底里,伍俊桐不想蹚这浑水。自己只是个胸无大志之人,能当上副总裁吃香喝辣已经心满意足,把银行当作自家提款机的事,可连想都不敢想。
伍俊桐脸上有些为难,说道:“你也知道,我唯一的本事就是忠于你老人家,真要说到业务上的事,还不怎么在行。我怕自己愚钝,耽误了你的大事。”
一道阴冷的寒光从费云鹏眼中闪过,旋即,他又露出和蔼的笑容说:“不要怕,有我在呢。一切按我说的做,就不会有差池。”
费云鹏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令伍俊桐不寒而栗。他明白,这可不是请客吃饭,人家主动邀请,你还能推三阻四。这是贼船,而且还是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贼船。当人家一只手向你揭开谜底时,另一只手一定挥舞起了屠刀。要么自己交上投名状,乖乖上贼船,要么就只能被贼灭口。无论费云鹏还是黄文灿,都绝不会允许一个知道所有秘密却又独善其身的人存在。
没有选择的伍俊桐,只能选择服从。他拉高声调,说:“这么多年来,我只明白一件事,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回头我就从荣鼎辞职,一切照你的吩咐办。”
费云鹏满意地点着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关键时刻,还得靠老伙计。”停顿一下,他又说:“当然了,我不会让你白忙活。一旦计划成功,你也会拥有海丰银行1%的股份。这事我同老黄说过,他也答应了。”
海丰银行是家资产数百亿的企业,1%的股份可是好几个亿。莫说对一般人,就连自己这样当上了大企业副总裁,拿着几百万年薪的人,依旧是一笔诱人的财富。无论身不由己还是利欲熏心,这贼船是非上不可了。
费云鹏又同伍俊桐聊起计划的细节。一晃已到晚上,伍俊桐一脸关切地问:“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咱们出去把肚子填饱?”
费云鹏摆了摆手说:“不出去了,让酒店熬点粥,炒几样清淡的素菜送来房间吧。”
伍俊桐刚要起身去安排,费云鹏又说:“多准备一份。今晚除了你我,黄文灿也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