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赵小轻附和道,“能有今天这场聚会,都是托费总的福。”
一场事关生死的谈判,就在一种轻松祥和的气氛中开场。各怀心机,斗得你死我活的各路人马,都装出老友相见、其乐融融的样子。
费云鹏一面招呼人上茶,一面说:“既然是老朋友,就不用搞那么正式,大家随便坐。”
费云鹏说完后,众人坐到座位上。一如费云鹏所说,全都就近入座,并未在座次上太过讲究。虞东明坐在赵小轻身后,王诚身旁坐着伍俊桐,费云鹏与曹伯华并排坐在一起。
方玉斌心中暗笑,费云鹏让众人“随便坐”,显然是有意为之。比起正式谈判时,各方相对而视,泾渭分明,这样的安排更具亲和力。又或者,在犬牙交错的利益关系中,朋友与敌人的界限原本就不甚分明。比如方玉斌,按理他应该坐在老板费云鹏身后,但实际上,王诚才是他的盟友。还有曹伯华,他似乎应当同赵小轻共进退,但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却让明眼人瞧出,曹氏兄弟大概早就跟王诚眉来眼去。从上午到现在,方玉斌就一直怀疑,王诚在飞机上拿出来的材料,是从曹氏兄弟那里弄来的。
落座后,费云鹏微笑着说:“最近这段时间,千城股权之争的事纷纷扰扰。在我看来,大可不必。都是老朋友,有什么话摊开来说。你让一点,他退一步,哪有解决不了的事?在媒体上放狠话,太伤和气!再弄一堆会计师、律师在身边,这伙人说着是来帮你出谋划策,实际上还不是赚你的钱。”
费云鹏接着说:“对这件事,我原本不想介入。两边都是朋友,帮谁也不是。但看着事情不断延烧,仿佛没个头,只能义不容辞做一回和事佬。”
费云鹏这番漂亮话,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仿佛之前真就置身事外。王诚心里发笑,嘴上却说:“刚才我就说,还得老费出马,才能把老朋友聚拢在一起。”
费云鹏扭头朝着赵小轻:“你今天弄那则公告,是什么意思?合适吗?在这方面,老王可比你讲交情。你先看看这个。”
费云鹏手上的资料,正是赵小轻与曹伯华之间的资金往来记录。王诚抵达台北后,将资料交到费云鹏手中,为的就是给对手一个下马威。
赵小轻低头看材料时,费云鹏不紧不慢地说:“老王把资料交给我,而不是直接捅出去,说明他心里还是认朋友的。否则,又会闹个满城风雨。”
赵小轻刚下飞机,就接到费云鹏电话,告诉她这份资料的事,并埋怨她办事太不小心。因为有心理准备,赵小轻早就想好说辞。看完资料后,她微笑着说:“我和华海之间的资金往来,确实有一部分通过地下钱庄。这些事虽不合规矩,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刚开始收购千城股份时,大安人寿的资金渠道尚未建立,王总那边催得急,让我们务必加快动作。为了完成你的托付,我只能什么法子都用上。”
赵小轻坐直身子,把手轻轻搭在膝盖上:“幸亏这些东西在王总手里,如果落到其他人手上,事情就麻烦了。”
对赵小轻这套说辞,费云鹏心里很满意。这小丫头虽然刚吃了败仗,看来阵脚还没大乱。本来嘛,把事情朝前一推,谁也脱不了干系!当初,可是你王诚处心积虑引入赵小轻抗衡荣鼎。真把这事捅出去,究竟谁灰头土脸还不一定!
“毕竟是老朋友,打断骨头连着筋。”费云鹏笑起来,“从某种程度来说,大家算得上利益共同体。因此,让
千城的事平稳落幕,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不出所料,对手一上来就使出撒手锏,逼得自己投鼠忌器。王诚抿了一口水,说:“老费是东道主。怎么个平稳落幕法,你有何高见?”
费云鹏摆了摆手:“你们是当事人,怎么做还得听你们的。要不这样,各自有什么腹案,先提出来。”
赵小轻放下茶杯,说道:“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千城的股权之争闹了这么久,我也不愿它继续延烧下去。我和王总是老朋友,对王总的能力、人品素来敬重,但朋友归朋友,眼下还得在商言商。我的解决方案,正像今天公告里所说,召开董事会,对管理层进行改组,使千城的经营尽快走上正轨。”
赵小轻又说:“因为时间仓促,公告在遣词造句上难免有欠斟酌。比如对待王总,我们绝不会扫地出门。即便你从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依旧是千城的精神领袖。我们会以最大股东的身份,提议成立公司顾问委员会,聘请王总担任委员会主任。以后公司的重大决策,还会征询王总意见。”
王诚笑起来:“当初红军队伍里有个洋顾问,叫作李德。毛主席可说了,顾问嘛,就是可问可不问,他的话可听可不听。如今你又给我安排个顾问头衔,我是否还得感谢你?”
王诚收起笑容:“根据公司章程,更换现任高管、改组董事会这样的重大决策,需要召开股东大会,并获得50%以上股东的支持才能完成。你们纵然是最大股东,离这个门槛还差得远。”
赵小轻并不示弱:“仅靠我们手里的股份,自然办不到。如果加上荣鼎持有的股份呢?”停顿一下,她又说:“华海与荣鼎所持有的股份,已经接近50%,再争取一些中小股东,这项提议就能获得通过。因此,只要费总支持,股权之争可以立刻落幕。”
赵小轻这番气势汹汹的表态,同样来自费云鹏的私下鼓励。在这次碰面前,费云鹏与赵小轻联络过几次。眼看赵小轻落入下风,费云鹏向她伸出援手。
在股权大战之初,费云鹏曾与赵小轻订下攻守同盟,如若赵小轻取胜,两人瓜分千城。这是费云鹏的底线,然而他也明白,整套方案的实质,是人家吃肉,自己喝汤。反倒在王诚扳回一城后,费云鹏意外获得了操控大局的实力。王诚与赵小轻既精疲力竭,又难分高下。费云鹏只需维持住谁也不死、谁也不胜的局面,就能把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既然赵小轻处境更艰困,自然要扶她一把。
赵小轻明白费云鹏的盘算,心中更狠狠骂着这只老狐狸。可惜形势比人强,比起报仇心切的王诚,尚且愿意利用自己的费云鹏,无疑还算能够合作的对象。
听完赵小轻的话,费云鹏又把目光投向王诚:“小轻说了她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王诚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自打股权之争公开化之后,我一直打算增资扩股。我希望,这套方案能够获得董事会支持。我已经联系了好几家公司,他们对入股千城很有兴趣,滨海市政府也认可这套方案。新投资者进入后,股权结构重新达到平衡。”
赵小轻来者不善,王诚也老调重弹,端出引入新投资者、稀释股权的方案。王诚明白,这套方案不会获得其他股东同意,但既然谈判是妥协的艺术,就不妨把起点设高一些,给自己留下宽裕的妥协空间。
果不其然,费云鹏立刻摇头:“所谓增资扩股,实则是稀释股权,牺牲原有股东利益。这不摆明了让荣鼎吃亏?”
《控卫在此》
“对!”赵小轻立刻附和,“身为千城的最大股东,我们也不会同意这种擅自牺牲原有股东利益的方案。”
见费云鹏与赵小轻一唱一和,王诚趁机发火:“老费,你不同意我的方案,那是要同意华海的方案,赶我下台吗?没错,华海与荣鼎的股份加在一起,足够让我卷铺盖卷滚蛋,但在离开之前,我还得做一件事——千城股票复盘。”
王诚装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不知是赶巧不巧,还是我的命好,就在千城停牌这段时间,来了一场大股灾。如今千城的股价,比起同类企业,起码有30%的补跌空间。再加上股权之争迟迟没有定论,一旦复盘,必定有五六个跌停板。苏浩已经不是大安人寿的董事长,你们的资金渠道恐怕不太顺畅。一旦股价狂跌,华海又无法获得新的资金,那些资管计划就得爆仓。你们之前砸进去的钱,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王诚几乎快要拍案而起:“可以肯定地说,在座的某些人,在我被扫地出门前,就得破产关门!”
“当然了,”王诚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大家都是老朋友,我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见王诚发火,费云鹏宽慰道:“都是老朋友,何必呢?真到了那一步,个个是输家。你离开千城,一世英名扫地,华海公司破产倒闭,赵总当初投进去的钱,赔个精光,就连我们荣鼎,都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对,对!做生意嘛,又不是斗气,不必拼个你死我活。”一直没有开口的曹伯华,也出来打圆场。此刻,最心急如焚的大概就是他。这场大赌局一旦走向多输局面,他损失的数字或许不是最多,但境遇一定最惨。毕竟实力有限,人家赔得起,自己却赔不起。
费云鹏又说:“有句话我得跟老王说清楚,尽管我不同意增资扩股,稀释原有股权,但对华海的那则公告更无法苟同。谁都知道,没有王诚就没有千城,况且如今的高管团队经营业绩可圈可点。我看不出任何理由,撤换目前的管理团队。”
“老费不仅是和事佬,更是公道伯。站在中间,不偏不倚。”王诚微微一笑,“这场老友聚会,你是东道主,有什么高见,不妨说一说。”
一旁的方玉斌,听着众人唇枪舌剑,心中不免发笑。这些人各怀鬼胎,一个个恨不能置对手于死地,却偏偏三句话不离什么老朋友、交情之类。其实在他们心中,哪儿还有半点友谊?方玉斌不禁想起在飞机上提到的《孙子兵法》——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整日把老朋友挂在口中,或许也是正话反说,实则谁都没拿谁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