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观察倒挺细致。”费云鹏被逗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也正常。皆大欢喜,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伍俊桐连连点头:“是,是!”
费云鹏重新嗑起瓜子:“让方玉斌担任新组建的荣鼎创投的总经理,你明白我的用意吗?”
尽管房间里有好几把椅子,但伍俊桐一直站着,并未坐下:“这么安排,自然有你的道理。”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呀。”费云鹏抖了抖衣袖,微笑着说,“过去,我们一直把丁一夫当作敌人。可直到他过世之后才发觉,在公司里还有一个远比丁一夫更可怕的对手。”
“谁?”伍俊桐无法想象,在如今的荣鼎,还有谁能对大权独揽的费云鹏构成威胁?
“那些丁一夫的徒子徒孙,也就是所谓的丁系人马,远比丁一夫一个人更可怕。”费云鹏缓缓说,“自打荣鼎创立,丁一夫就是一把手,这么多年来,他整了多少人,排挤了多少人,又栽培了多少人!”
提到丁系人马,往日受够了窝囊气的伍俊桐不由得怒火中烧:“这帮家伙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过去他们吃香喝辣,是靠着丁一夫在背后撑腰。如今可是费总当家,不能由着他们胡来。”
费云鹏摇了摇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一个丁一夫走了,企业依旧照常运转。可要是把所有丁系人马连根拔除,可真得地动山摇。再说了,这帮人真的会束手就擒,他们就不会干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
“他们敢!”伍俊桐咬牙切齿地说道,“您如今是董事长了,谁要不识抬举,咱们有的是办法修理他。”
费云鹏淡淡一笑:“你说得也没错,如今我才是荣鼎的当家人。真要甩开膀子,和丁一夫的徒子徒孙大战一场,自问不会落下风。但既然是当家人了,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同喽。有一句话说得好,当家不闹事!我已经坐上董事长的位置,干吗还要挑起内战,下面风平浪静,不是更好吗?”
费云鹏又说:“过去我们和丁一夫大战了那么多回合,每到关键时刻,人家总是见好就收,不会赶尽杀绝。这可不是他老丁宅心仁厚,而是深谙当家不闹事的道理。让企业内部矛盾公开化,岂不是印证了领导者的无能?这套权谋之术,咱们也得学着点。”
伍俊桐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对丁系人马用不着一网打尽,而要分化瓦解。”
“总算开窍了。”费云鹏抿了一口茶,“丁一夫的门生故吏太多,岂是一网能打尽的?”
伍俊桐说:“对方玉斌,你是打算使用招安的手段了?”
费云鹏点点头:“方玉斌这些年一路蹿升,身上丁系人马的色彩十分鲜明。重用他,就是告诉所有人,不用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好好干,在我费云鹏手下,依旧大有希望。绝望之人才会铤而走险,但凡有一点希望,他们就会规规矩矩。”
费云鹏继续说:“在丁系人马中,方玉斌毕竟是后起之秀,根基尚浅。重用他,既能堵住一些人的嘴,局面也在控制之中。换作那些羽翼丰满的老臣,我倒真担心尾大不掉。”
伍俊桐心中
冷笑,这个方玉斌还真是命好,白白捡了个大便宜。不过他心中仍有疑惑,问道:“重用方玉斌,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公司里的位置多的是,干吗把荣鼎创投交到他手里?那可是荣鼎系旗下实力最强的公司!如果说这是钓鱼的话,鱼饵是不是放得有点大?”
费云鹏调整了坐姿,两只手放在小腹上:“你呀,还是目光短浅。”
“是,是。”伍俊桐一副诚惶诚恐、虚心受教的样子。
费云鹏说:“经营架构调整之后,滨海千城集团那一摊子事,便由新组建的荣鼎创投负责了。荣鼎与千城的合作,有些年头了。但最近,我却嗅出一股不寻常的气味。丁一夫葬礼举行的当晚,我专门宴请了王诚。这家伙精得很,压根没说老实话。还有那个大小姐赵小轻,最近对千城的事也很上心。直觉告诉我,千城集团那边没准会出大事。”
费云鹏接着说:“一旦千城集团出现状况,荣鼎创投就是火山口。不派方玉斌去坐镇火山口,难道派咱们自己的人过去?火山爆发了,方玉斌能压得住,是他的本事。要是压不住,最后粉身碎骨了,也没什么可惜。”
“费总落这一颗棋子,实在是高!”伍俊桐竖起大拇指,“对内是恩威并施,打掉了团团伙伙,对外又找了个替死鬼。”
费云鹏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是一盘大棋,方玉斌不过是枚棋子。”
伍俊桐张大眼睛:“您老人家后面还藏着招呢?”
费云鹏哼了一声:“经营组织架构调整可是动大手术,仅为了安抚几个丁系人马,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停顿一下,他又说:“荣鼎资本的背景特殊,总公司里的那些副总裁,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个个心怀鬼胎。丁一夫在世时,用的是彼此制衡的招,一会儿拉这个整那个,一会儿捧那个打这个,苦心维持着管理层的权力平衡。我可没他那闲工夫。”
伍俊桐听得似懂非懂,他不明白,要对付那些副总裁和这次组织架构调整有什么关系。只听费云鹏继续说:“你知道国民党这家百年老店,当初是怎么被李登辉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见伍俊桐摇头,费云鹏说:“国民党的历史上,几乎很少设副职。孙中山在世时,孙是总理,下面并没有副总理。孙中山过世后,为表敬意,总理这个头衔永远留给了他,接班的蒋介石改称国民党总裁。蒋独揽大权几十年,其间只有过两个副总裁,一个是汪精卫,一个是台湾时期的陈诚,绝大多数时候,并无副总裁一职。”
费云鹏接着说:“蒋经国当家后,总裁的尊称又留给了蒋介石,自己改称国民党主席,这个头衔也一直沿用到现在。所以,在国民党里,提到总理,指的就是孙中山;提到总裁,就是说蒋介石;而提到主席,就有一大堆人了。”
费云鹏又说:“蒋经国时代,他担任党主席,下面设秘书长处理党务,压根没有副主席这个职务。李登辉上台之初,地位并不稳固,政权、军权都捏在别人手里。他别出心裁地设立了副主席,还大方邀请政敌来担任。接到邀请的人往往喜不自禁,能破天荒地当上副主席,成为党内二把手是何等殊荣?于是屁颠屁颠来上任,甚至不惜把之前的实权位置拱手交出。”
费云鹏冷笑一声:“一开始副主席只有一个,地位的确尊崇。可李登辉很快又任命了一大堆副主席,如此一来,权力被大大稀释。这时对手们才发现,自己中了计。”
“先设一个副主席,让你兴高采烈来上任,后来弄出一堆副主席,才发现这官不值钱了,可惜没地方买后悔药了。这一招够厉害呀!”伍俊桐说道。
费云鹏点了点头:“读历史故事要活学活用。荣鼎早就有副总裁了,当然用不着我去新创这个职务。但我可以想办法,让副总裁这个位置变得不那么重要。如此一来,就不用像丁一夫那样劳神费力去防着周围人。”
伍俊桐渐渐明白了一些:“这次搞经营组织架构调整,就是为了削副总裁的权?”
费云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说:“这次调整,对外的说法是权力下放,打造一个扁平化的组织架构。调整之后,你觉得我的权力变小了吗?”
“当然没有。”伍俊桐搓着手,“你是总公司的董事长,大事不还都得你拿主意。”
“那不就得了!”费云鹏得意地笑起来,“下面的分公司变身为独立法人,权力的确大大增加,而我的权力又没减少。那是谁的权力变小了?”
伍俊桐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费云鹏那么慷慨,整天吆喝着权力下放,敢情他自己的权力一点不放,只是把副总裁的权力拿来做人情。费云鹏这招厉害呀!先把调子拉高,什么与时俱进、痛下决心,什么构建现代化的经营组织架构,谁要是站出来反对,似乎就成了不合时宜的老古董,成了改革的绊脚石。实际上,他却打着改革的旗号,玩了一场杯酒释兵权。
在过去的组织架构下,每位副总裁都有分管的企业。调整后,分公司权力大增,小事情自己做主,大事情向费云鹏汇报,副总裁的角色立刻变得尴尬起来。如果说在丁一夫时代,副总裁是副手,那么现在,费云鹏巧妙地把副总裁变成了助手。
伍俊桐既为费云鹏的权术所折服,也不免有些失落与焦虑。过去朝思暮想的就是副总裁位置,可惜上头压着一个丁一夫,屡屡坏了自己的好事。眼看着费云鹏扶正,自己鞍前马后多年,终于熬到了收获季节,副总裁一职算是瓜熟蒂落。不承想,原本流金淌银的肥缺,却成了徒有其表的空壳子。天下还有比这更冤的事吗?老子这一肚子苦水,向谁去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