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1 / 1)

壬初抱膝坐在床上,两条纤长笔直的小腿在纯白睡衣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再往里,就是一片耐人寻味的黑暗。

“身上怎么这么凉?”

失神间,一只有力的大手忽握住他脚腕,随之往上,游蛇似的徘徊在他小腿肚,略带薄茧的指腹覆上那片雪白,极轻缓地揉捏。

陆俨身上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黑发未干,墨蓝睡衣腰带也没系,随意披在身上。

“今天雨下得大,是不是淋到了?”平日里冰冷的声线在暖热的水雾里沾惹了几分暧昧温柔。

大掌滚烫的温度将那块白净的皮肉捂得暖烘烘,薄茧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白净的皮肉没一会儿就带了点粉。

“阮澄也被淋到了,他会不会冷啊?”卷翘的眼睫眨了眨,眼里氤氲的水雾清晰可见。

壬初现在满脑子都是车里那个像破败娃娃一样无力倒下的阮澄,还有阮澄今早留给他的话。

他写着:“阿初,如果我能活过今晚,明天早上七点,我会亲手送你一朵沾着晨露的红玫瑰。”

他以为阮澄只是在和他开玩笑,可是事实摆在面前,纸条上的话真的应验了。

“陆俨,你说,真的会有人能够预料到自己的死期吗?”壬初的嗓音哑哑的,眼角逐渐泛了红。

窗外风声呼啸,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台灯昏黄的光线仿佛将一切事物都磨了棱角,掺了点暖色。

“当然不会”,陆俨起身去拿了药膏和棉签过来,轻轻捧起那只伤口半愈的小脚检查,“所以总要留下些遗憾。”

“嘶。”纱布被一圈圈解开,最里面一层粘连了些许血肉。

刚刚洗澡时陆俨就特地帮他避着伤口,防止触水感染。

事实上今天雨下得大,鞋子早就被淋湿了,伤口也难以幸免,有溃烂之势。

冰凉的酒精和药膏落下,就听陆俨问:“为什么要跑?”

壬初想起了那些眼珠和泥沙,脚趾不由踡缩起来。

“……好多东西都在追我,很多眼睛都在看着我。”他诚实地答。

他觉得陆俨应该是不会相信的,只会把他当神经病。

没想到,陆俨竟然听得很认真,替他处理伤口时也微锁着眉头,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明天我送你去吧。”

壬初眨了下眼,想起陆俨说的应该是送他去警局做笔录这件事。

“明天我还能去看看阮澄吗?”陆俨起身时,壬初抓住他的衣袖,恳求道。

然后他的小手就被轻车熟路地卷入了大掌中,“当然。”

十点半一到,就有人准时来锁门。

今天应该不是陈妈了,壬初想,他没有听到“啪嗒啪嗒”的走路声。

他像往常一样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身旁极其安静,他不知道陆俨是睡了还是醒着。

今天经历得太多,一闭上眼就是死去的阮澄和满屋子的眼珠和泥沙,往常的困意也没有如期而至。

直到座钟响过十二下,眼皮才渐渐有些沉重,也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响起了脚步声,意外的是,外面的人既不是陈妈,也不是那个孩子,而是陆太太。

陆太太总是喜欢穿小高跟,踩地利落清脆。

他听见陆太太在叫“阿诚”,或者在自言自语。

“阿诚,我要进去陪阿俨了,你回自己屋子里去。”

“都多大人了,自己去睡。”

“别叫我妈妈!陆诚你就是个扫把星!我儿子身上的病都是你带来的,一定都是你……”

……

“陆诚,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跟他没有关系……”

她一直喃喃不休,最后不知道看见或者听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是陆俨捂住了他的耳朵。

“别听了,睡吧。”

“可是陆太太她……”

“她只是病了。”

壬初还想再说什么,一片温热的胸膛却忽然覆上他后背,落在他耳边的话也极具催眠性。

“以前不是很乖吗?”

以前……以前十二点一过,他确实会进入梦乡,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

但是从前几天开始,他就没再进入过那个梦了,所有恐怖的东西都被带入了这个世界。

他转过身,瑟缩成小小一团往陆俨那边凑了凑,但没有触碰到他,他怕陆俨不喜欢,嫌他娇气嫌他烦。

“阿初别怕”,陆俨却主动拉他入怀,湿热的温度洒进他耳蜗,“有我在,没人会伤害阿初。”

“只要阿初乖乖地待在我身边就好。”

慢慢地,壬初没再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半梦半醒间,皮肤却烫灼得厉害,仿佛有无数鹅羽在皮肉上轻轻划过,腿根的灼烧感尤其强烈。

再醒来时一切感觉就都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奶香,像是卫生间肥皂的味道,但他依晰记得,他昨天洗澡时没有用肥皂。

“壬少爷。”昨天那个瘦女佣敲了敲门进来,神情疲惫,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壬少爷请下去用餐吧,大少爷在等您。”她说。

壬初想到昨天半夜的事,还是怯怯问了句:“太太她还好吗?”

女佣摇摇头,“今早太太的病又加重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后来陈妈想办法帮太太喂了药,这才醒过来。”

说完,她就带着壬初去楼下用餐。

陆俨按照约定,陪壬初用完餐后就开车送他去警局做笔录,今天起床早,到警局时还没到七点钟。

今天接待他们的刚好是昨天那个矮个子警官,他说法医已经为阮澄做了尸检,报告显示他是突发心脏病离世。

壬初按流程去做了笔录,临走前,他恳求警官再让他和阮澄见一面。

警官答应了,并且把阮澄的遗物一并交给他,是一个特别轻的布包,壬初认得,这是他们从陆宅出来时阮澄一直背着的。

存尸冷库太阴森寒凉,壬初进去时打了个寒噤,布包不小心从手中脱落,里头的东西也露出一半。

壬初捡起来看,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左一右,笑得很开心的两个人。

左边的阮澄他认识,右边的人影却像抹开的水墨一样模糊不清,看身高,应该比阮澄矮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格外眼熟,直至看到照片背面的字,他才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照片背面写着:“1934年,与阿初。”

今年是不是1934年壬初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分明从未和阮澄拍过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