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站的时候,温月还有点意犹未尽,她提着昙花灯回了房间,容山隐看到了,提醒她:“夜里记得熄灯,以免走水。”
温月嘟囔一句:“我不是贪玩的小孩子,我自然知道要熄灯,哥哥是关心则乱。”
“嗯,我当然知道,阿月很聪慧。”
容山隐语气自然地夸赞她,让温月一下子想到十八年前,两人相处的样子。
清风拂拂的小院子,树冠茂盛的松木。
她待在兄长的怀中,听容山隐用朗朗的嗓音念书。
少年郎的胸膛很暖,她紧贴着他,时不时蹭一蹭,温月待得很安逸,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昏睡。松针落下,被容山隐轻轻捻去了。
他即便在看书,也时不时看顾温月。
纵使十八堂被烧了,温月也还是想和容山隐回去。
或许,她这一次可以不管不顾,可以只遵从本心,可以按照心中所愿,和容山隐一同生活在一起。
温月忽然鼓起了勇气,她转身,喊住要回房的容山隐。
“哥哥!”
“阿月,怎么了?”郎君被妹妹一喊,困惑地回头。
廊庑底下挂着的灯笼轻轻摇晃,暖色的光,勾勒出容山隐温柔的五官。
温月仰头望他,她鼓起勇气,对他说:“哥哥,等谢献死了,你和我回十八堂好吗?我会等你处理完京中的事,从今往后,我们一直生活在一块儿,永远不分开,好吗?”
温月想,容山隐一心想求她原谅,她给了他机会,容山隐一定会感恩戴德。
他不会拒绝她的。
而温月听到容山隐的回答,她就能说服自己放下。
放下那些困扰她多时的梦魇,放下所有的不甘心与迷茫。
小姑娘明明是笑着问容山隐,可男人还是看到她杏眸里蕴含的粼粼波光。
容山隐张了张嘴,忽然诡异地缄默下去。
温月这样郑重,容山隐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又一次将匕首刺进了胸膛,剖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给他看。
容山隐却开始犹豫,摇摆不定。
明明他撒谎成性,明明他完全可以继续哄她。
容山隐避而不答的样子,让温月明白了一些事。
温月脸上的笑一点点落下,她的脸色苍白,嘴唇血色全无。
“容山隐……你是不是,又骗我?”
容山隐的口鼻窒住,他抿唇,闭上眼,似是不忍心,他良久不语。
他还要骗她,告诉她,他们会有一个很好的余生吗?可是……那是假的。
温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头晕目眩,含着的眼泪终于滚落。
她想到今晚他们相谈甚欢,想到今晚他们看过的一场璀璨灯会,想到他们一起喝了肉酒、容山隐不胜酒力才喝一口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到他们一起许诺将来一起说开所有的误会……她以为往后的日子将会不同,可是容山隐还在处心积虑骗她。
他不和她走吗?他不和她回家吗?
“容山隐,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一个人!”
温月的眼睛发红,像一只兔子。她已经说不出其他话了,她甚至冷到想要发抖,剧烈的绝望涌上心头,她的胸口被酸涩的痛感覆没。
容山隐认了命,他没有开口。
他的小月亮,真聪明啊。
“你真的不是人!”
无名火瞬间涌上温月的心头,她抬手重重摔向容山隐的颊侧。
啪的一声巨响。
一记耳光摔下。
郎君的头被打到偏向一侧。
容山隐的唇角沁出一道艳红色的血痕,他却连眉头都没皱,硬生生受了温月的掌掴,他活该受这一记打。
温月冷笑:“容山隐,你怎么不去死!”
听到这样锥心的狠话,容山隐终于开了口:“我会的。”
温月怔住:“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她冲过去,双手攥住容山隐的衣襟,将他狠狠拉近。
小姑娘目眦欲裂,踮脚,仰视容山隐。她眼底有浓浓的恨意、浓浓的苦闷、浓浓的不甘心,她再一次质问容山隐。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啊!”
容山隐叹气,他低下了头。
男人凌乱的发落在温月的耳侧,掠动温月因震怒而发烫的耳朵。
容山隐离她好近,近在咫尺,他们的鼻尖几乎要亲昵地抵在一起。
温月一动都不敢动。
随后,她感受到容山隐冰冷的指骨探向她的后颈,触上她的雪肤。
温月一时间呆住。
太亲密了……她不明白容山隐要做什么。
直到一记手刀落下,正中她的后颈。
温月没有提防容山隐的出招,眼前发黑,顿时昏了过去。
就在小姑娘膝骨软倒的时刻,容山隐弯腰捞起了她。他看着怀里昏迷的小姑娘,肩背僵硬。
他本来还想再多陪陪温月,可女孩实在聪慧。
他骗不了她了,他被逼无奈,只能选择在今夜解开绝情蛊。
如此一来,容山隐才能安心赴死。
容山隐抱着温月回到房中。
他取来锋利匕首,褪去外袍,露出赤裸的腰背,他负手向后,忍痛剜去自己后脊那一块浮出的莲花印记。
容山隐满头都是忍痛忍出的热汗,他自毁子蛊,如此一来,母蛊会自行死去,温月不必受剜肌之痛。
包好伤口的男人再次坐到床边,他凝望着榻上的温月,终是忍不住低头,捧起小姑娘的发丝,落下清浅的一吻。
这是容山隐僭越人伦的私心,是他最后一次沉沦。
容山隐知道,温月再次睡醒,她会忘记关于他的一切。
他和温月道别——
“阿月,对不起。”
“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