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东州。
韩林峰体弱,彻夜咳嗽。即便他身染风寒,仍旧不眠不休,在屋中推演沙盘,比较舆图的地形,推算御敌之策。
杜维端着一碗药汤,呆呆站立在门前,驻足不前。
杜维的家人被谢献控制,用他妻儿的命,逼他把这碗毒汤奉到韩林峰的案上。
他不想妻儿受苦,他无计可施。
因此,杜维只能照做。
“将军,喝药吧。”
杜维强装镇定,把药汤递去。
韩林峰没觉察出端倪,他端起药汤,尽数饮下。
可是,就在苦药划过喉头、钻入肺腑的一瞬间,韩林峰感受到灼灼的痛楚。
“哐当”,汤碗落地,四分五裂,碎成齑粉。
韩林峰捂住咽喉,双目布满血丝,不甘地倒地。
他的手指还在痉挛,死死攥住杜维的衣摆。
“杜维……”
杜维潸然泪下,跪求将军原谅:“是谢献要杀我的妻儿,我不是存心要害将军的!我不是存心的!”
“杜维……”韩林峰牙关紧咬,脖颈上青筋勃起,他呼吸困难,艰难地吐字,“命烽燧长燃烟,夏人定是招揽了草原小部族的援军,他们,不止、不止一万人马,快来不及了……”
韩林峰临死前都在想着应敌之事。
杜维一下子坐在地上,他忘记忏悔,忘记哭泣,浑身发抖,如坠冰窟。
他究竟做了什么,他竟为了小家,害了忠将的性命。
杜维能有今日的功绩,全靠韩林峰一手提拔。可这位为百姓呕心沥血的忠将,没能为百姓与君主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却死在政敌的攻讦之下,死在这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中!
可他没有退路了啊,他没办法了啊……
既然已经做错了,那只能将错就错了啊!
至少、至少他的妻儿不会恨他,至少他还能保下一家老小的命。
杜维说服自己。
人不都是有私心的吗?人不都是利己长存的吗?
他艰难地爬起来,他逃出军所,随着逃亡的百姓躲藏。
可是,当杜维看到夏人提刀跨马,长驱而入,连破数城。城中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他为何还会后悔,为何还会痛哭流涕?
为何还会在最后关头,他会有那么一丝怜悯之心,爬上高高的烽燧,燃烟示警,祈求附近援军及时赶来,护住东州……
已经过去五年了。
旧事历历在目。这五年,杜维没有一日睡得着觉。
他一闭上眼,便看到韩林峰坐在案前,推动案上的兵策与军书,同他说:“杜维,我来教你行军布阵。”
杜维受宠若惊:“将军,杜某无才,你为何要这般提拔我?教导我?”
韩林峰哈哈大笑:“杜长史怎会是平庸之辈?我幼时饥寒交迫,差点死在雪地里,是你赠我一口饼,让我有命活到今日。仁慈之心难得,凭借这个,我就该重用你。”
杜维泪落满襟。
可是将军,那一个饼的恩情,你早就还清了啊。
……
这一夜,当容山隐与温月将刀剑抵在杜维肩上,离喉颈只有一步之遥时,他问容山隐为何而来。
容山隐冷道:“为七州遗民,为少帝李俨而来。”
杜维动容,他释然一叹:“我招,我全都招。”
他不想再让韩林峰蒙冤而死,他想洗清将军的罪孽,他想在活着的余生里做个好人。
如此,杜维才能睡个好觉,他便不会再亏心。
兴许也有资格,再看一眼梦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