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日日都会画一幅画,画中女子长相清丽,只是看着不苟言笑有些冷漠。顾青问玄清这是谁。
“我的亲传大弟子...叫——” 玄清顿住,转身从木匣子里翻出个破旧的本子,“叶棠玉。”
玄清在酆都待了九十余年,在法则的束缚下,她已经忘了很多的事情。
忘了自己因何而死,又因何徘徊于酆都,只记得,她要等一个鬼,然后告诉她一件事。
而这个鬼是她的亲传大弟子,名叫叶棠玉。
“你怎么知道她会来酆都?” 彼时顾青已经知道了许多关于酆都和仙山的事情,“若她没有你这样的好运道怎么办?你们修士想死后化鬼很难的。”
“你不懂。”玄清每每谈到此处都很固执,面上带着十分傲气,“我的亲传大弟子有着这世间最好的运道!”
可玄清还是没能等到她这位有着世间最好运道的徒弟。
顾青入酆都城的第二年,玄清魂散了。
走得无声无息,顾青给老槐树浇完水回来,这间木屋就已经空空荡荡,只留下她在酆都几十年攒下的一大堆阴德、她练得法器,以及一副画像和一封信纸。
那日,顾青坐在屋里坐了很久,时候到了,也没再去客栈帮工,将玄清留下的东西收好放在桌上后,她拿出了仙君给她的铜镜。
玄清说,她们死了的人最好别再与凡间有瓜葛,否则伤人伤己,所以她这两年一次也没用过这面铜镜。
可如今玄清猝不及防的离开,让她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情绪土崩瓦解。
昏黄的铜镜面随着她的心绪泛起了涟漪。
她在铜镜中看到了她们还在镇上的日子,那时她跟在他们三人后面,虽然每日都在担心他们不带着自己,但总归还能日日见到。
若...没有听顾辞羡的话去找什么仙山就好了。
顾青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先是被自己的念头一惊,随即却一发不可收拾。
是啊,若是没有去仙山...自己也不会惨死在凶兽的口中,现在也许还和远之姐姐还有哥哥在一起。
手里的铜镜随着她的心念发生变化,她看到了她死时的场景。
凶兽的尖牙扎进她的手臂,那时她疼得几乎晕厥,根本没印象哥哥是怎么逃出来的,如今在镜中,她第一次看清。
凶兽腥臭的唾液混杂着她的血溅了到哥哥脸上,哥哥下意识地闭了眼,牙齿紧紧咬住,似在发颤。
是了,哥哥也是人,怎么会不怕。
“哥哥...”
彼时顾青模模糊糊地喊着顾离,只僵持了几息,顾离在顾青的喊叫声中骤然惊醒,随即像是要从无间地狱里逃离,双手撑着地,拼尽全身力气从桎梏中逃了出去。
他手中握着的那柄斧头被他落在原地,又被凶兽一脚踩烂,变得支离破碎。
镜中的哥哥头也没回,推了把僵在原地的远之姐姐和顾辞羡,朝远处奔去。
留下她一个人,被凶兽掏出了心肝。
哥哥竟从未想过救她吗?
顾青手一松,铜镜滑落掉在桌上。
一时间思绪翻江倒海, 她以为至少哥哥...试过的。
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不小心将玄清留下来装阴德的鼎撞翻,她下意识去捞,动作虽快,却还是有部分阴德掉进了铜镜之中。
铜镜中的画面再次变化。
这次是顾青没见过的...
远之姐姐、哥哥还有顾辞羡身着干净的月白长衫,提着柄木剑,正有模有样地使着剑招,两年未见,他们都变了,特别是哥哥,壮实了不少也高了,不像在镇上,总吃不饱显得有些瘦弱。
她呆愣愣地看着,心里明明很难过,却移不开眼神。
练完剑,哥哥和顾辞羡准备回小院儿。
远之姐姐却说有事,转身朝反方向离开。顾青看着镜中的哥哥,脑中闪过他头也不回就跑掉的样子,心里一颤,铜镜便随她心意,跟着远之姐姐过去。
只见远之姐姐走到僻静处,四下无人时,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抽出三根小木棍,将它们捏在一起,举过头顶拜了拜:“阿青,这是你走的第二年,仙山说凡人死后七日便会转世,希望你下一世..能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顾青看着这一幕,合上了铜镜。
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又想哭又想笑又想怨恨又想放下。
接下来的几年里,顾青一直都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明明发誓再也不要打开铜镜,不要再花费阴德去看他们过得如何。
但哪里还有鬼会遵守誓言的。
常常做完工回到屋里,看到铜镜,忍不过两日,就还是会打开。
看着三人修炼、长大、筑基。
而自己却只能日复一日地停留在这个看似明丽热闹,实则死气沉沉的都城里,日子一长,顾青心中终究还是无法克制地生出了怨气...
&但远之姐姐每年都会祭拜我,我总是想着,至少还有人守了约,所以即便玄清留下的阴德足够我出城寻仇,我也没有出去。&
“直到前日,我从铜镜中,看见远之姐姐也吃下了那枚仙丹。”
顾青的脸上流露出委屈,却又有些释然:“于是,我没有再抑制我的杀意。”
“姐姐,我不怪他们,他们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我真的很不甘心。”
“姐姐,你告诉我,我该不该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