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命放开手,抬眼看向远处。她爹也在里面,周佪死了吗?她都没有来得及仔细看,这些黑衣人,又是谁派来的?
韩钰死死拽着李嘉音,不让她冲出去:“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去添乱吗?你自己的功夫几斤几两,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她银牙紧咬,眼睛里泛着泪意。
她祖父还在里面。
……
韩廷徵半跪在地上,周佪倒在他怀里,瞳仁已经在慢慢发散。他拍了拍周佪的脸颊,又覆手盖在周佪捂在胸口上的手。他深陷的眼睛湿润,颤声道:“周佪,周佪。不要睡过去!”
他之前还和崔鸳提起过周佪。同为他的门生,周佪生性固执,不懂变通。但这不代表他不喜周佪,相反,他经常把周佪带在身侧,教他为官的道理。
当初,周佪乡试一躍成为头名,却在会试时失利。他查来查去,知道是鸯文礼一派从中动了手脚。他心有怜悯,便劝周佪潜心忍耐。
前段时间,他以为皇帝准许施行新政,周佪的事情也可以得到解决。没想到,御书房内,皇帝无关痛痒的把他打发了,原话是“朕已经为了你们,寒了士族的心。你的意思是,让朕把他们彻底得罪吗?”
他别无他法,只能为周佪谋划了一个放外的职务。只要周佪在地方上为民办事,总有一天,他还可以再回到京里来。
却没有想到,还没有上任,就出事了。
周佪家境贫寒,父母早逝,自幼寄居在叔父家中。婶婶刁钻刻薄,常连吃口饭都要看她脸色。好在他叔父还算开明,想着也是自家大哥唯一的血脉。
他从小就知道,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他节衣缩食,又常接些抄书的活,才能勉强维持科考的用度。勤能补拙,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天资不高,却能吃苦。他曾无力地对韩廷徴说过,叔父已经患了重病,若是他为官领了俸禄后,他也能为他请些医术更好的大夫。
韩廷徴后续也派人去过周徊的祖籍,派去的人没多久就返回来,摇了摇头,说他叔父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
在周徊科举失利的第二年,他的叔父因为忍受不了病痛的煎熬,跳河自杀了。
从此,这世上唯一牵挂周徊的人,也走了。
韩廷徴神情悲戚,周徊的才学,是他认可的。他扳正周徊的肩膀,哽咽道:“周徊,你不能睡过去。老师还等着你,一展抱负呐。”他鬓角银白的发丝松散,不等周徊回应就继续道:“老师知道,你是一个有成算的。你一定要撑住!”
周徊双眼无神,他听见韩廷徵的话,眼神里聚起一丝光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另一只手放在韩廷徴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哆嗦着唇道:“老师,我,我好冷。”
“不要怕,不要怕。”韩廷徵面容更显苍老,他慌里慌张地拿开捂在周徊胸口的手,想要把他搂紧,刚一松手,鲜血就立马淌开来。
他大惊失色地要去捂住。一双手伸了过来,代替他的手,捂住了周徊的胸口。
谢辞从自己的衣摆上撕开一块布料,放在掌心中,替韩廷徵按住周徊的胸口。
韩廷徵来不及道谢,怀里的周徊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对韩廷徵说。韩廷徵弯下腰,连忙贴到他的耳朵边上,却只听见一道急促的喘息声。
像是破旧的风箱,发出最后一道哀鸣。随即彻底停止运转。
韩廷徵不解其意,直起身,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周徊,半晌后,终于失声痛哭。这个叱咤朝堂的老首辅,失去了他心爱的门生。
周佪,最终留在了玄京城这片土地上。
他一生所求,不是尊重,唯平等而已。
可直到他身死,命运这杆秤都没有向他偏移过一寸。
巍德帝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动了动唇,朝瞭望台的方向,高声唤了声:“御医!”
围成一团的官员也朝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瞭望台上也骤然响起一道惊呼,随即有杯盘被打碎的声音传来。
他们面色一白。
下一刻,瞭望台上,出现了一排黑衣刺客,看样子,与三方黑衣人都是一伙的。他们整齐划一地拉开弓箭,对着巍德帝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命令,没有直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