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佞臣吗?鸯命不得细知。
她想起自缢那日,她爹额头上的血痂来。他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她从没怪过他。
“崔夫子,我觉得——”鸯命猛地抬望,一下子撞进那双疏冷的凤眼里。她听见自己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她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坚定回应道:“不如何!”
满室哗然,周遭的同窗都纷纷扭头,讶异地看向她。
这鸯命,胆子真大,新夫子第一天上任,就敢对上他。
“哦?你觉得不如何?”崔鸳眸中流转着寒冷的激流,直直地盯着她。他唇角似有奚弄,继续道:“难道你有不同见解?或是你认为女子就应该依附父母?”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好回答,甚至可以说,算得上刁钻。
无论鸯命怎么回答,都注定了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如果她顺着崔鸳的话,认为女子应该依顺父母,那就与先皇后创立女学的初衷背道而驰。也有不敬先皇后之嫌。在场的同窗都是官宦、乃至皇室宗亲之后,保不齐回府里学舌给长辈听,到时候宣扬出去,甚至有可能带累她爹。
可她若附和他的话,觉得女子应该先自立,再立他。不要一味仰仗家中基业。岂不是间接承认了她爹是个佞臣,他日有朝一日,会落得个失势的下场?
她大脑飞速运转,把脑子里贫瘠的知识拼拼凑凑,才言辞凿凿道:“为女子者,当自立;为女儿者,当自省。何为自立?自我独立。何为自省?自我反省。”
“自立,是先皇后创立女学的初衷,女子本弱,但应该有自我独立的意识。自省,是作为子女应该饱有的态度。《礼记》说‘子不言父过’,试问同窗们,谁敢轻言父过?”她顿了顿,目光如炬,一一扫过一众同窗的脸。
“若无家中父母给予的一切,我们又如何能在这里心无所忧的进学呢?自省,是应该常常对父母心怀歉意,作为女子,不能反哺父母的一片苦心。可父母毫无怨言,为我们提供如此优渥的条件。若不是为了我们,他们本不必如此辛苦。”她的声音柔和又带着股奇异的力量。
话落,她下颌崩成一道直线。垂下眼帘,喉咙微微哽咽。她想家了,想爹和娘了。
她再也不想搭理崔鸳了,三番四次和她对着干就算了,还牵扯到她爹身上。她知道他和她爹不对付,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是她,她爹是她爹。
他就不能将她和她爹分开看待吗?再说了,她有那么令他讨厌吗?看他一张脸上,全是冷然,让她想起了之前赵懿看她的眼神。
就像她是条缠缠蠕动的蛆虫一样?或者像盯着阿堵物不放的绿蝇一样?总之,这二者是一家,没什么区别。不是好东西。
从前的崔鸳绝不会这样对待她,至多只会板着脸,默不作声。
但只要她略微逗一逗他,他就能不计前嫌,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揪着不放不说,还故意给她难堪。
她站在位置上,任凭同窗或褒或贬地议论她。她只当自己是聋了,也不想再去听崔鸳会说些什么,熬到下学就好了。
明天,她再也不想来了。
“你说的——”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崔鸳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跟前,他神色复杂,双眼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把她拽进他眼底的漩涡里。
鸯命心上怔松,仰头回望过去,只见那双薄唇,上下一碰,轻吐出几个字:“很有一番道理。”
他为什么突然又这么说?难道刚才她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语,让他深受感动?
鸯命搞不懂他真正的想法,她压下低落的情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也不管崔鸳有没有准许她坐下去。
擅自坐下。
室内的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
她倾身趴在桌子上,吸了吸鼻子,头偏向另一侧,不想再去看崔鸳的脸色。
“呵。”见鸯命拿后脑勺对着他,崔鸳稍松的表情又冷下来,他直接被她给气得笑出声。
本来以为她所思所想别具情理,也许与奸猾的鸯文礼有所不同。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就拿后脑勺对着他,还真是大小姐脾气。
“这里是读书习字的学舍,不是鸯府里温香软卧的床榻。”他的脸上浮起厉色,胸膛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鸯命理都没搭理他。
往常课上偷偷打盹的人还少吗?还少她一个吗?他能拿她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