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姑娘,姑娘你慢点!”竹茹急得满头大汗,跟着鸯命的方向跑。
青砖垒就的院门,外表看着平平无常,可鸯命知道,一推开,里面别有洞天。穿过垂花门,就是翠绿成荫,奇花异草的另一番世界。她娘喜欢,她爹就亲手植了满园。
记得以前,她因为在书院里受了冷遇,回府后,整个人蔫巴巴得像霜打的茄子。她爹娘问她原由,她一声不吭,谁也不想理睬。看到满院盛放的李花后,一下子起了火来,对着无辜的李树拳打脚踢,折断了不少枝干。她娘看到,只是抱着她,哭着揉她红肿的手。
她爹后脚进来,看到落了满地的李花,不由分说就狠踹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后来,她从李嬷嬷的嘴里知道。外祖母的家在江南一带,据说那里四季如春,蚕桑昌隆,栽种着上贡皇室的独有鲜李。
她娘久未曾回娘家,她爹特意为她把李树栽种到了院子里。
想起记忆里现在的温氏,鸯命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伸手轻轻一触,半掩的院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仿佛近乡情怯,她既想见到记忆里的温氏,又怕见到记忆里的温氏。更怕自己接受不了即将见到的事实。便踌躇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竹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姑娘,怎么不进去?”竹茹站住脚,低声问。
鸯命应了一声,收拾好情绪,迈步往前走。
院子里,颜色种类繁多的月季和木芙蓉,竞相争艳,满院生香。几株李树栽种在东西厢房两旁的空地上,形容萎靡。离开南方沃土滋养的树,在北方是结不出果子的。
膀大腰圆的槐花,穿着深褐色的粗布衣裳,站在正房的廊庑下,一动不动静止得像尊泥塑。
“槐花,我娘呢?”鸯命蹙眉,转头看向正房内。
槐花上前两步,见是鸯命,抱拳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瓮声瓮气道:“姑娘,夫人在里面呢。”
说完,折身替鸯命打开房门。
鸯命视线一转,看见槐花的脸上有几道明显的血痕,看上去像是刚被什么抓伤的。
她想起她娘现在的状态,脸色稍变,最终一语不发地走进去。
正房内一室冗长的黑,寂静又寥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衣料摩挲地板的动静。
鸯命的眼睛不适应黑暗的环境,眯了眯,才勉强借着廊外的月色窥看清楚。
身穿对襟折枝莲纹绫衫,下着百褶雪裙的温氏坐在地上。头戴木兰花样式玉簪,脸上未着脂粉,容色明丽动人,她长着一张鹅蛋脸。鸯命的容貌大多遗传自她。
“娘,我回来了。”鸯命眼睛一酸,话里藏着一股不能言明的颤抖。
槐花熟门熟路的掏出火折子,点亮灯盏。
眼神里空荡荡尽是呆滞的温氏,闻言,脸色一变,慌慌张张地扑过来一把抱住鸯命。
“蛮蛮,娘的蛮蛮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温氏絮絮叨叨反复说着,将整个人缩在鸯命怀里。
鸯命垂在双侧的手臂渐渐收紧,埋在她娘肩头,心底一松,开始放声大哭。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又切实的活过来了。
她知道,这不是大梦一场,那是她亲身经历过,真实发生过的。
姑且当它是前世,那现在经历的,是今生吗?
“娘,我回来了,蛮蛮回来了。”眼泪不停划过她的眼角,沾湿温氏的衣裙。她似乎要将自缢那天暴风雨中无处安身的绝望全部倾倒出来。
没有再见她娘最后一面的遗憾,再见她娘这一面的无能为力。
总归,这世上要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无条件的容她宣泄这快溢出来的情绪。
她不明白,重活一世,难道是对她的惩罚吗?那么好的娘,一辈子被困在后宅中守着她和她爹度日。闲来兴起,会亲自为她们做上一桌外祖母家那边的特色菜肴,她会一边喜滋滋地吃,一边抱怨她爹空不出时间陪她回娘家一趟。
那个时候的她,脸上是落寞的,但是只要她爹适时的夸上一句她的厨艺,她就能高兴好久。
她没有珍惜过那样鲜活的温氏,那时候的她,把外人当自己人,把自己人当外人。她做过很多让爹娘失望透顶的事情。
鸯命擦去眼泪,目光落在她娘的脸上,见她眼里一片清明,哪像是疯傻的样子。心下一惊,急忙改抓着她的肩膀,道:“娘,你是清醒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