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要细问,忽而远处传来细碎之音,应是行人步履匆匆,压折了草木。
随即,她听见一声短一声长的呼唤。
“郡主!”
“郡主——你在哪里!”
她心神稍定,以为是援军已至,又觉此声甚是陌生,遂抱剑而立,静观其变。恰在此际,对面草丛忽地跃出一抹雪白身影。
“咻——”
霎时箭矢如雨倾盆而下,织就一张无情的网,只见一只白兔身负数箭,哀鸣未及出口,便头颅轻偏,魂归黄土。
“一只兔子,继续搜。人,务必擒获!”
直播系统忠诚地记录下这一幕,短短几秒人气暴增。
宋疏竹神色间泰然自若,甚至在脑内跟这些异世看客交流起来。
及至被问及缘何面对此景毫无波澜,她方展露一丝讶异之色,语带戏谑:“该急的不是我那位好四伯吗?过了此村再无此店,想杀我就难了。”
像是应了她的话,时至晌午,烈日当空,如金轮高悬天际,树洞之外,搜寻之声渐息,最后彻底归于一片宁静。
宋疏竹走出树洞,轻抬素手,撷取自叶隙间洒落的斑驳阳光,恍如隔世。
“郡主——”这一次传来的是带着哭腔的女声。
她展袖轻扬,任由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扑怀而抱,耳边是又哭又笑甚至听不清在说什么的呢喃。
“阿叶。莫哭了。”
她虽然这么说,却纵容着女子泪眼婆娑地揽着她,还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府中如何?吾妹来奴可有事?”
“姊姊!”
她话音才落,又几人朝她奔来,为首的竟是个走路跌跌撞撞的三岁女童。
女孩扑上她的大腿就是哭:“阿姊呜呜呜……”
宋疏竹感觉自己身上挂满了人,她只能左边安慰一句,右边安慰一句。眼看着她们好像要哭到日落西山,这才吩咐起来。
“阿枝,你搀着点阿叶。”
“诶!”宋枝连忙把哭到近乎晕厥的人扶到自己身上。
随后,宋疏竹俯身轻揽其妹入怀,手轻轻拍着女孩的脊背。一行人在家丁护卫下沿着蜿蜒山路往下走。
转瞬五日,恍若隔世梦回。
昔日繁华喧嚣之都,京城披上了一袭素缟,万籁俱寂,门户紧锁,街巷间唯余寒风低吟,满目凄凉。往昔孩童欢声笑语,今皆匿于深宅,不得窥见天日。
天子驾鹤西去,太子三殿下竟不知所踪,疑云密布。九龙逐鹿,终是四王爷宋冕独步龙庭,登基大宝。然其雷霆手段,不容兄弟之情,以谋逆之名,将手足一一赐死,血染宫墙。
一王、二王、五王、七王一脉全被屠尽。六王仅余痴儿郡王,怀抱黑犬,唤之如父,居于犬舍,同食同寝,沦为世间笑谈;八王遗孤,唯有一垂髫小儿;至于九王之后,仅存一病弱郡主与三岁庶女。
新帝“仁慈”,赦免诸亲王后裔之过,然略减其封疆,并诏令其后嗣,永世不得踏足京畿半步,以示惩戒而寓怀柔之意。
未几,新帝又以泉丰郡王心智未全,延河郡王稚龄无辜为由,怜其远行劳顿,特旨留此二郡王于皇城根下,亲加抚育,以显天恩浩荡,不欲其受旅途之苦。
到头来被发放封地的只有体弱多病的德清郡主宋疏竹。
宋疏竹坐在府中,不禁感慨她的好四伯是多么聪明的人。
是的,聪明。而不是心狠手辣。
不是所有皇子都能如此顺利地弑父上位,并在上位后再无兄弟威胁——兄弟死绝了,兄弟的孩子也死绝了。
若不是给他的时间太短,痴儿郡王、垂髫小儿、病弱郡主也是不该存在的。
而余下诸人,或愚钝无知,或沉疴难愈,或孱弱无力,皆显无碍于帝位稳固之相。否则宋冕当再挑一个黄道吉日,延后登基。
就是如此,宋冕依旧放心不下。否则为何要将二郡王拘于身侧?
宋枝侍立其旁,为她研墨。
宋疏竹但见腕底生风,挥洒自如间,“女子”二字跃然纸上,墨色酣畅。继而,她悠然以指拈纸,轻置于摇曳烛火之上,任其化作一缕青烟。
女子好啊。
世人皆轻视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