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纾解,共枕不眠(2 / 2)

“不会啊,我觉着,还行……”

“还行?还行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男人,怎么一点追求都没有?”她睁开眸子,指尖点了点他鼻骨处那颗淡淡的小痣,笑着嗔怪道。

他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边,仿佛不敢面对一般:“我怕……我对你太凶,你会讨厌我,讨厌它。我怕,你讨厌做这种事。”

“啊?这什么逻辑?”

她脸上透出两分惊诧之色,难道正常人是他这样的,反而是自己太猥琐了?不应该吧……

虽然自己平日里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还总是调戏他,但咱这生活绝对清汤寡水,也算是个纯爱小女孩吧……吧?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听说……这件事儿上……不应该是,求个尽兴吗?”她将他的脑袋掰了过来,认真却疑惑地直视着他愧疚的双目。

“你尽兴就好,我都可以的。”

他扭过头去,尽可能不去看她,尽可能无视这种……被他一直称作是恶欲的感受。

他,在她这个年纪时,已然捣毁长欢阁一年有余。那是他生平最为骄傲之事。

某一个平常的夜晚,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竟也会产生生平所见,最为憎恶的欲望。这种欲望像是迷人的蕈菇,瓦解他的意志,侵蚀他的理智,操纵他的触感,只为了那瞬间的甜头,再将他堕入无尽的罪恶感之中。

没有人牵着他的手,教他长大。

只有长欢阁。拜长欢阁所赐,这份与生俱来,再正常不过的欲望,被绑上了他所识的所有负面词汇。

压迫?侵占?暴力?侮辱?吃人?

无论男女,卖进了长欢阁,便只能笑,半点不由己。

人与人,为什么是不平等的?他想了很久,可彼时的他想不明白。

但他看见了,失权之下,恶欲滋生。

他要归权于民,他要抹杀妄欲。长欢阁便成了他掌权后的第一剑。

被自己亲手扼杀的恶鬼,悄然降临,附于己身。这是十六岁的他,那个夜晚,唯一的想法。

绝不能!

她倔强地捏起他的下巴,强令着他转过来直视自己:“什么叫你都可以?李焉识,你是不是清心寡欲,现在只是在敷衍我啊?不是说好了互相成就吗?”

他有些慌,当即抢道:“我没有清心寡欲,我,我恨不得……”

又紧闭着眼睛,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担心会伤害到你,怕我那个样子会很难看,像个禽兽,怕你从此会讨厌我。”

他半闭着眼眸,敛垂着睫毛,委屈的样子倒是让她极想狠命地咬他鼻尖一口,再咂巴咂巴,吞进去。

“来,来伤害我,快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伤害我。不是自夸最强战力吗?拿出点真本事来。”

任她如何激,他也只是延续着之前的频率幅度。

“现在怎么不敢遵命了?”

他沉默地看着身下的人,虽然没有停下,却也没有更进一步。

那些在长欢阁看见的场景,想到就恶心反胃的画面,那些丑恶的事情,他不想对她说,更不敢对她做。从前,他每每吻到不能自拔,气血冲上大脑,都只觉是对她的亵渎,痛恨自己污秽不堪。

“你不来?我来。”她见他这副模样,便壮着胆子,强行抱着他翻了过来。

“嘶……”她眉头蹙起。

清冷而幽蓝的泠泠月光透过窗棂简朴的雕花,投射在她跪坐着的白皙身躯之上。

待缓了些许,她摘下那枚素银竹簪搁在一边,长长的乌发披散垂落,或直到腰间,或垂在胸口,朦朦胧胧地透出起伏,若隐若现。透过窗棂的缝隙,幽幽的凉风打着卷儿微微吹起她的碎发,轻轻吹拂摆动。

她就这样不着寸缕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冷蓝的月光勾勒出她半边身体的轮廓,在墙上落下投影。

周遭静谧,只余窗外细雨打芭蕉的沙沙声,李焉识静静凝望着她,只觉恍若神女。

神女,怎可被亵渎?

她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双手扶着他的腰玩笑道:“小兄弟,你这腹肌倒是还不错。平时怎么练的,教教我?”

一开口,滤镜稀碎。

“阿惊,不,不闹。”

他的手不知摆向何处,要攥紧什么,此刻有些无措,眉头向心拧着,扬起下颌,清晰可见的喉结滚动着,几近是半央求道。

她并没有回应,而是闭上了眼睛去感受起伏之间深深浅浅微妙的变幻,仿佛全身上下的感官通道皆关闭,只余下那一处。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原来就是为了找寻这点儿感觉而去刺激繁衍,原来两个人身体的共鸣是这种感觉。可为什么一定要有那一层东西呢?为什么男人没有呢?痛死了,真不公平!不过,这比挨了一刀,或是摔断了骨头,总归还是轻些。

她又想,李焉识为何这样恐惧这种事儿呢,为什么又觉得自己会讨厌呢?至少目前感觉……还不错。就是有些累。

正是清明后,晚风微凉,吹斜了连绵雨丝。夜雨中的芭蕉正是新叶初展时,落在窗棂上的灰色剪影,随她的投影一道往复摇晃。

梦粱城临近青州城,唯独隔了一片稠密的深林,气候相近。往返于两地走镖的新手,很容易适应互相的节奏。

今夜,细雨润湿来往于梦粱与青州之间的通道,不消多时,被镖车轱辘压实的土地便逐渐泥泞,溅起泥点子来。

一年四季,周而复始,自离开白水,孤身十几年的他从未想过还能与她共度春秋,共享冬夏。

淋过春季绵软暖腻的细雨,夏季骤然而降,来势凶猛的暴雨淋漓,秋季将断未断的暂且止歇,直至冬季,细碎的白雪纷纷落地。异乡之人行在路上,总有未曾离家的温暖恍惚。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家了。

梦粱的春雨不似夏季那般骤然暴雨如注,即便再猛烈,也不过是雨丝成线,拉扯不舍分离。最终拍打在芭蕉青嫩新叶之上,于低洼处汇成一滩,再随着叶脉流去。

她腿伤未愈之时,常搬个长凳来,揉着狸子柔软的皮毛在门前坐着,对着这几株方冒出嫩芽的芭蕉发呆神伤。想起曾听他吟过的那句“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东风各自愁”来。

如今,不消半月,窗畔已然是丁香吐蕊,芭蕉抽叶,几扇新叶大大开合舒展。

她的背后与胸口,脖颈皆微微出了一层薄汗,沾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发丝,李焉识尽可能压抑着喘动的气息,望着她摆动的发丝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阿惊,你真的,真没事吗?”

“闭嘴,慢……慢慢感受。”她依旧是闭着眼睛,掩盖不住细碎杂乱的气息,却尽可能完整地答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便也紧合上了眼睫,试图抛却一切杂念,只如她所说慢慢感受。

那些片段与画面却像鬼魅一般在眼前闪过,那些无辜的哭喊,厌恶却不得不逢迎的笑声,那些强迫的嘶吼在他的耳边仿佛要炸开一般。他的眼前滚动颤抖的,咆哮着的,满满的都是吃人二字。

可渐渐地,这些狂躁的声音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柔软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安抚。虽听不清,却缓缓的,绵绵的,如沙沙细雨,于芭蕉娇嫩的叶片之上聚成流水,冲刷走那些不安与恐惧。

他要谢今夜的这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