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悉心照料,待天擦黑,李焉识也渐渐醒转。
他恍惚睁开眼睛,便瞧见她正在一边细细擦拭着青峰剑。顾六两眼盯着她,如看守贼人一般。他虽不明事由,依旧眼神示意顾六退下。
待房门关合,他便半撑起身子,脑子里还有些混沌,捂着脑袋开了口:
“你……我怎么在你房内?”
剑归鞘。
他这话听得她很是不舒服,加之方才被顾六当贼人般一顿盯得难受,便冷冷道:“你都在一天了,还你怎么在?李焉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醒来不先感恩戴德,反而是质问我,也太无情了吧。”
他捂着脑袋,细细回忆了一番,好像最后的记忆是在胡乱亲吻,抱着她朝床榻走来。
他当即打了个冷战惊恐万分,撑着直起身子,掀开被子瞧瞧。衣裳倒是都完整穿上了,只是这腰怎生如此酸痛?
“我的衣裳,你给我穿的?”他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她更是没好气儿:“不然呢?你那个下属顾老六像条疯狗一样,只会张嘴咬人,我让他去随乔老板开方子他还在逼逼赖赖,非要赖我头上。我不给你穿,谁动手?”
“开方子?给我?”
她觉着莫名其妙,难道他李焉识这是要赖账吗?还是压下情绪,正经地道:
“你自己晕倒了你忘了?乔老板说你什么阳气过盛,气血上脑,记不清了,大概是说你之前磕着脑袋了,又操劳过度,得休息几日,吃点儿药,平衡平衡阴阳。”
“气血上脑?操劳过度?平衡阴阳?我都干了什么?”
他揪着被褥捂住脸,这回,自己不会做了真畜生吧?
“阿惊,我……是不是……”
她啧了一声:“你别往脸上蒙啊,那上头有血,都干了,今晚太迟了,明儿得换下来。”
刹那,他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还给你整沉默了?你是不是嫌我话多啊!你把这药喝了,还温着的,我先走了。”
她捞起一边的包袱,转身便要离去。屋里的氛围,还有他的态度,叫她很是不舒服,她不想待了。
“不要走!”他慌忙探身,捞住她的腰便是紧紧一抱。
“对不起,阿惊,是我错,我不应该伤害你,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我是畜生,我是禽兽,我不是人。”
他紧闭着双眼,满脸的痛苦,倏然间,双目打开,眼睛亮了起来,甚至带了些欣喜:“我可以,以死谢罪!你放心,我自尽,不会让你的手沾上血的。”
他的话叫她寒彻心扉,那些炽热的吻,都是发自情欲,而非真情吗?
“宁——愿——死……也不愿意……”她嗬了一声。
“确实……有一点点伤心,但是以死谢罪倒也不至于。反正你伤害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咱俩不就是,互相伤害吗?扯平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嘲笑着自己的真心。
既如此,愿赌服输。
她不后悔,她认真炽热地追寻过,虽然没能有个好结果,但至少……不留遗憾。
“阿惊,是我不配,我不配娶你。”他死死环着她的腰,不肯松手,脑袋亦紧紧贴着她的腰。
“又来了,老一套。别哔哔了,耳朵都起茧子了,我走了。”
她的手指插入他手掌的缝隙,用力扯开。扯得他骨节嘎嘎作响。
“可不可以,不走。”
他死死箍紧手臂,根本顾不得几近被掰折的手指。体无完肤之人……并不觉着疼。
他已经放任她心伤地离开那样多回。这回,他再不会欺瞒,任由她揣着误解离开,他更不会替她做出抉择。
他要把钥匙放在她手中。
她依旧死命扯着他的手指,咬牙镇定道:“小兄弟,我是浪迹天涯的人。不会永远停留在一处。这里没有值得我驻足的东西,也没有东西需要我驻足,我自然要走。”
他也依旧牢牢抱着,狠命摇头,微微蹭着她的后腰:“你眼前的这个畜生东西,需要你驻足。”
“我不知道你哪句真话,哪句假话。”她的语气又冷又硬。
“都是真的。今天说的,除了嫌你烦那一句,都是真的!”
“我爱你,我发了疯一样的爱你。可我不能爱你,我不可以靠近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和我总是反反复复,像掉进了一个漩涡里。像绕着圈相向而行,反反复复相爱又分开。”
他双手攥紧了拳头,崩溃地落泪,又像是痛苦嘲笑:“无论我如何选择。接近?躲避?伫立不动?逃?快?慢?每次都是伤害!每次!”
他重重摇着头,将泪水甩滴在被褥上。
“我不敢爱你,我好害怕,一个个轮回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子,身上的刺,一次次不由自主扎向你。”
他的气力都转向了情绪,手臂愈发无力。
她的嗓子有些干,咽了咽,低头看着他攥着搭着的手背:“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只晓得,爱就爱个痛快。就算被扎了刀子,也痛快。”
她确实听不懂他所说的一次次轮回。
正如,看了个话本子正津津有味,编撰者忽然凑到她脸前来,说这是她从前的往事,她也不会相信一般。
我的往事?我的往事我都记得,哪里有空隙塞得下这些狗血故事?
江湖骗子。
太过荒谬。
她听不懂,却听到了她要的答案。
她并不拘泥于他从前爱过谁,和谁在一起过,也不需要承诺。
她想,人这一生或许会爱上很多人,或许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许下两人一心一生的承诺更是苍白。
浮世变幻,沧海桑田。谁都无法预知未来。
她只要此时此刻,他的真心。
她不怕他不爱自己,她只恨他爱却畏畏缩缩,空蹉跎。她只恨他不爱却谎言欺瞒,空纠缠。
“你不记得,自然痛快。可于我而言,这是无尽的折磨。一次次亲手杀掉自己的爱人,我宁愿与你对面不识,我宁愿这个苦我自己吞咽,我宁愿你嫁与戴黔,至少他是真心,至少你会活得安稳。李焉识是被下了诅咒的人,不该与阿惊在一起。”
“新借口。”
她的执着,他很是动容。他知道她爱他,他更知道,在她心里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他不能再用爱蒙蔽她的双目。
他已然将完完整整的李焉识剖给她看。他的獠牙与锁链,他光鲜盔甲下的卑劣恶行与苦难伤疤。
好,这些她都能接受。
那么,还有那段冰封的记忆。
她亲身经历过却遗忘的,她不知情的与他的过往,这十六年!
他全部都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