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遍歉意,万重爱意(2 / 2)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手脚无力,腹中更是空空如也,此刻,倒真有几分濒死之感,或许,明天这种感觉便会终结吧。

此刻分明周遭漆黑一片,他空洞的眼前却透出光辉,愈发明亮。

他看见那片湛蓝天空下,晖光朗照。她躺在那片空旷的枯草地上,明澈的眼眸倒映着世间所有的美好。

那时,自己望着她,真切情笃地道:哪怕最后遍体鳞伤,你我最后……走不到最后,至少曾经拥有过,我不想临死之际会遗憾。

他沉浸于记忆里那日她落下的轻快一吻中,双目依旧失神,听着她咚咚的心跳,再次回答了她:“我有千万条遗憾,这千万条都收束于你的手里。”

她含笑真挚的面影愈发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口中,耳畔与脑海之中的声音重叠交映:“我遗憾……没能和你走遍大江南北,没能和你共事桑麻,遗憾没能日日拥你入怀,遗憾……不能夜夜与你共枕。”

“懂了,小处男临死前的幻想。”她靠着坑壁,勾着嘴角,冷着声。

他只是昏昏沉沉兀自说着,乍听得此语,迷糊之中幡然醒转,自知失言引得误解,急得连连摆手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不是觊觎你,你别误会。”

听着他的手足无措,她满意极了。

她撑着手臂靠近,转过脸来,鬓角的绒毛蹭着他的腮骨,在他脸侧缓缓而轻柔地吐息:

“那你又如何晓得,我没有那个意思?”

此话一出,坑底登时沉默得如同一口棺材,还是又黑又重,四角钉死了,滑盖也滑不动的那种。

他的不作声,和愈发剧烈的心跳,让她有些尴尬,她挠了挠脸,心道:坏了,装流氓装过了头,嘴脸太猥琐,吓着这纯情小处男了。

她收了神通,朝远离他的那一侧,挪了一挪,结结巴巴:“咳咳,我开玩笑的啊,你听一听就过去了,这么大岁数人了,别……别不禁逗啊。”

黑暗之中,耳畔窸窸窣窣,他的声音低低响起。

“李焉识有一个好处,就是……特别禁逗,不会生气。”

他说着,已然欺身压来,扣住她的十指,他的骨节禁锢着她的手指微微发痛。她倒在坑底枯叶之上发出咔嚓一声,耳畔余下的便只是心跳的共振了。

“只会当真。”

黑暗之中,深深的呼吸拍打在脸颊上,酥酥的,热热的,他猝然加快的心跳更是清晰可闻。

她有些害怕。

她怕他是个负心登徒子,若出去了便不认账;怕他方才所说的都是谎言,实则还是将自己当作了旁人;怕他不过是小处男临死之前了却夙愿。

她只怕七零八落,好不容易才拼凑起的爱意终究是错付流水。

而且,她也没做好准备,在这种地方拥有自己的第一次。不讲卫生!

“可以吗?”

他的鼻骨,鼻尖依次轻蹭过她的耳垂,温热潮湿的呼吸一阵轻,一阵重地拂过她的脖颈,耳廓,微张的唇更是有意无意地贴近掠过,惊得她周身不由自主地一颤,又一颤。仿若一双手反复拨动镜般宁静平滑的湖面,来回激荡起涟漪相撞。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她紧闭双目,抿着嘴疯狂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的意见,收到了。结论是,不采纳。”

许是一天水米未进,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还有点哑。贴在她耳下,不算冷,却和手指的禁锢一样,带着不容拒绝。

“你搞什么霸道将军爱上我啊!”她曲起了膝盖,半是哭腔,半是威胁,随时准备给他致蛋一击。

他并未注意到她的意图,得意地扑哧一笑,撒了手,将半干的衣裳往她怀里一塞,起身。

“叫你逗我,扯平了。”

他走开两步,面对着冰冷的坑壁拼命揉着脸,心底长呼一口气。

嚯,还好憋住了。

她是假流氓,你是真畜生啊。

“纸老虎,快换上吧。”

他没听得她换衣裳的动静,以为她还在心有余悸,便又强打起精神,佯装起那副松快模样。

“别怕,天这么黑,我又看不见。”

她的脚步踏着枯叶靠近。

“换好啦?”

她自身后陡然抱住了他,手搭在他的腰间松松环着:“李焉识,我想要一句实话。”

她的身躯冰冰凉凉,他却是从里到外的火热,隔着薄薄的里衣,水汽几乎都要蒸发干了。

“什么?”

他心猿意马,手攥上衣摆。闭上眼睛急急默念着兵法。

她的语气认真而平静:“如果明天你我会死,那么此刻,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他站在这片幽暗中,站在她的身前,手指关节捏得有些僵硬了。

他听着夜里穿过林隙流淌的微弱风声,郑重地思考。

他静静地思考了许久,她也静静地等了许久。

“我想抱着你,对你说一万遍对不起。”

她心中泛起悲苦,喉头更是哽咽:你对我,只有歉意吗?却不死心:

“若是一万遍说完,还没死呢?”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陡然握住腰上她紧张得绷紧颤栗的手指,袒露心声。

他藏得太多,藏得太难,藏得太苦,如今生死之际,他不想再躲藏了。

如果明天是他与阿惊的最后一日,那他从此刻开始,便一定要做。

“那就再说一万遍……我爱你。说到……我再发不出声,说到……你再听不见。”

她的头颅侧着贴在他的脊骨之上。她无法穿透冰封的记忆,理解他的无奈,理解他的爱。

她只晓得,他的爱很怪,可以以命相救,却不能开口。

但她明了,他爱她。

她一直以来都很笃定。

她一直以来要的,只是他的承认。

长相厮守,于她这个薄命之人而言,是太遥远,也更不敢想的事。

“为什么要先说对不起。”

“因为我的错太多,比爱多得太多。”

“那便……每日多爱我一点。”

他睁开双目,转过身来。两人面面相对,鼻尖相触,他修长有力的五指贴着发根,缓缓穿入她后脑潮湿粘连的乌发,托起她的脑袋凑近,发根微微温热又带着春夜的寒凉湿气。

“你现在,吻的是谁?”她停滞在他的唇边,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吻的是阿惊,一直都是阿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