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源头,坠入深坑(2 / 2)

他低声道:“此处逼仄不便施展,还请阁下借一步说话,李某定当奉陪。”

丝线绷紧,微微颤动,谈判破裂。

透过那两道破开的缝隙,他投出锐利冷冽的目光,丝线的来向隐于林梢,看不分明。他一个旋步,骤然收伞,一手竹伞柄,一招凌云纵,几步登上粗壮的枝干。

“阁下还有一次机会。”

他冷望着几丈开外,盘踞林荫之间,若隐若现的身影。

丝线骤然松软,如波涛般摆动,却裹着暗劲,伞柄自他手中滑脱,滚转了几圈坠落在地。他当即擒住丝线,在腕间绕将几圈,再度绷紧。

起手之人穿梭于林,他亦步步跟紧,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林荫更深密幽暗之处。

“想杀李某的人很多,诸位,不妨先报上名来。”

那道声音浑厚又精壮,听着年岁不小:“杀?你若不与我为难,今日,我又怎会为难于你!”

眼前诸人皆是身着红白相间的袍衫,他略一沉思,抬起眼眸道:“李某并未与八方派结怨,其间是否有所误会?”

“误会?你宁安司搅得我八方派不得安生,实在难忍!”

李焉识诧异万分,自白水城一战,自己已与宁安司划清界限一月有余,更未下达任何指令。

“果然误会,李某与宁安司并无甚关系。”

“堂堂司主竟敢做不敢当!今日我等便要好好教训你这个懦夫!”

他疑惑片刻,心中却也大致理解,江湖之中,宁安司司主的身份极是隐秘,知晓之人并不多。

他如今骤然脱离,便更无人知晓这脱离是真是假,或许在他们眼里,只当是他推出溪客当挡箭牌,诡计罢了。

两道白绸击来,他翻身跨过,欲擒住却始终从指尖滑脱。

白绸灵活无比,仿若泥鳅一般,更如生了眼睛开了灵智,自己长出手脚来,七八道白绸自四面八方卷来。

他身形矫健,足下生风。起先应对得还算游刃有余,可对方人多势众,白绸更是不要钱一般自四面八方袭来。

一道自身后猝然突袭,他抽剑,方一划破眼前一道,接下来的便同时轻易地缠上他的四肢躯干,柔柔的,却裹得紧紧的,勒得死死的,扯得他不得动弹,卸去他所有挣脱的刚力。

如同撞入蛛网,被捕的虫蝇,黏住了,越动越缠。

一道击来,绕过他的脖颈,蒙上他的头颅。

闷痛传遍四肢百骸,他几近无法呼吸,双目渐涣散,耳畔的声音也渐渐模糊了。

“没想到,我李焉识……死得……好随意啊。”

刺啦一声,长剑划破重重白绸。

来人手中扯着白绸一端,踹了一脚,他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才将白绸一圈圈甩脱落地。

他转得头昏脑涨,扶着脑袋跌撞进她持剑的臂弯里,一柄泛黄的油纸伞倏然撑起在头顶。

幽暗雨林,寂寥风声。啪嗒啪嗒的雨珠拍打过宽大的枝叶,再度啪嗒在伞面,同澎湃的心潮一道落在耳畔,反复回荡。

如此英雌救美的动人场景,他半靠在她怀里,缓缓睁开眼睛,掀开那双黑压压,湿漉漉的睫毛,望见的却是她满脸的嫌弃。

“雨愈发大了,你将伞丢在那儿做什么?还惹了群五花肥牛?”

不等他回答,领头的红白衣之人便道:“嗬,堂堂司主,竟要一小女子来救,真是可笑。”

她闻此很是不乐意,却并未替他出手,而是解下松垮挂于腰间的那把破伞递给他。

他意识到自己与她不妥的贴近后,接过伞便向一旁挪了挪。

他的幅度并不大,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心里有些不舒服,便大撤了两步道:“我就一路人,各位大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打死算完,别跟他客气。不干我事,我先溜了。”

她当即飞似的遁逃,撑着伞,头也不回。林子实在昏暗,伞面更是遮挡视线,她只顾埋头逃跑,足下松软的枯叶却是瞬间一空。

“啊!”她踩中了陷阱,猝然随着枯叶一道坠落。

他的一句“阿惊”和凌云纵一道跃至她身边,框住她的身躯,凌空横蹬上深坑的坑壁。

坑壁湿滑异常,他始料未及,足下一个滑脱开来,滞空的失重感传遍全身,他无暇多思,更无暇恐慌,只是翻转,将她朝上紧紧扣在怀里。

那一招的失足,反蹬得他重重摔落坑底,唯觉耳畔重响,头疼欲裂,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便瞬间昏迷。

她摔在他的胸膛之上,脑瓜子嗡嗡的,哎呦了好几声才扶着地站起身来。

略打量过四周,她心中暗骂一句失策,又舍命陪君子了。无暇顾及地上昏迷之人,拔剑狠厉望向坑外围来的几人。

“不必瞪着我,有本事你倒是上来。”为首之人冷声道。

“有本事你下来啊!”她跳了一跳,剑指那人。

为首的冷冷笑道:“我为他这一招凌云纵特地准备的坑,悉心准备的涂料,我为何要下来?”

“涂料?”她好奇地摸了摸坑壁,果然是湿滑无比,甚至还有些黏手。她半蹲下身,很是嫌弃地在昏迷不醒之人衣衫上擦了擦。

“你们为什么同他过不去!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那便要问问他自己。他这一生,可曾行过善事?”

“你少污蔑构陷。你只说,今日非要置人于死地吗?”

“自然,”为首之人微微一笑,又望了望深坑底的二人,对着身侧几人道,“只是不能亲自手刃,未免遗憾。不过,这样慢慢在绝望里死掉,也勉强能平息我八方派众怒吧。”

她眼珠子一转:“那你把我捞上去行不行,你跟他有仇又不是跟我有仇,别错杀好人嘛对吧。”

为首的长者哼了一声,落下个“你把我当傻*”的表情便领着众人离开了。

脚步声歇,林中再无人声。

她亦不再多言,只是撑起一旁破损的伞,自己缩去个角落,任由他躺在那儿,任由他的衣裳吸满雨水,任由雨水再自他的身躯溢出。

更加幽暗的坑底,她呆呆地凝望着他的眼眶,盛满了雨水,再从眼角流下,仿佛哭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