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割舍,无法抬足(2 / 2)

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那样轻易地拥有她!

为什么!为什么我李焉识无论如何做,无论向左向右,都要害得她受伤!

“你有千万个理由也好,我不同意!”

这话伴着酸气,怒气,他脱口而出。

她冷冷嗤笑一声:“你不同意?你是以什么立场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左右我的选择?”

这话一出,他恍然惊觉,自己又在做什么?

她早已不是他的阿惊了。

她早已,不是了。

他吞咽下所有的嫉恨,不甘,退后了半步,静静地望着她的薄怒:“我没有资格。但我希望你自私一点。”

“我听不明白。”她敛下眸子,说得又快又含糊。

她没听到想要的,尽管这份期望并不体面,甚至于她而言,践踏她的骄傲,碾碎她的自尊,可她仍怀有一点点酸涩的期盼。

如今,这份期盼在他这一句退缩中枯萎了。

喉结干涩地动了动,他强装着心平气和,试图劝服:

“我原先愿意放手,是因为戴黔能给你平淡富足的生活,因为他真心待你,可他如今这般,你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跳入火坑。你怎么就学不会自私一些?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分寸,他把握得比前些日子要好些了。

他说的是掩盖爱意,吞咽下一万句我爱你,你别走的挽留后,最客观最普适的大道理,也是注了水的真心话。像是熟识些的朋友,略交心的自私劝谏。

真心注了再多水,稀释得再淡,再看不见,也一直都在。

他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了李焉识的影子。

她凄楚冷笑,似是嘲笑着这冰冷房内苦苦纠缠的二人,嘴唇颤抖着轻启:“你愿意放手?将军怕不是在说笑,还把我当成了你的亡妻,指手画脚。”

他自知失言,又惹得她不快,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握住了她颤抖着的肩,眼里满是焦急,开口解释:

“我是在跟梁惊雪说话。”

“可梁惊雪不想听!”

她愤愤甩脱了他的禁锢,极重极怨,正如他那日挣脱她的手臂,那一句“因为你像她!”

她全都还给了他——于他而言。

可于她而言,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发泄,更不体面。她分明就是无能狂怒的败家。

他都明了。

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痛了一遍,看见她的呆滞,他痛了一遍,听见她的离去,他又痛了一遍,如今眼睁睁看着她的伤在心中反复绞割,耿耿于怀。他痛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你我永远,事与愿违。

既,痛都痛了,万不可再重蹈覆辙,前功尽弃。

他抬起凝滞的目光:“你知道你去了洛京会变成什么样吗。你会变成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女子,你的满腔抱负,你的一身武艺,都会敛去。你憧憬的,千万种可能的未来,只剩下围着他和药盅转,值得吗?”

此语击中她的心坎,这亦是她的顾虑。她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些,可却也没有太意外。

毕竟,他是爱过人的,她同自己相似,那他了解女子的心思也正常。

她合上眼睛又果决地睁开,看着他,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果敢坚毅的女子:“这些,我很清楚。可我不想做一个内心日夜煎熬的畜生。做女侠,救一个人是救,救苍生也是救。生命的价值不可用数量来衡量。”

她并不怨恨那将自己的路走死的先夫人。虽然她每一步都踏在了自己之前。

她好似活在那人阴影之下,却从未怨恨,反而生出怜悯:那样深的感情,生死离别之际,她会有多心痛难舍。

她有些时候也会酸酸地想,若是自己先遇见的李焉识,他应该也会爱上我吧。她不信,李焉识对她的感情,皆来自那女子的投影。

即便李焉识说得清清楚楚,说得那样笃定,那样狠绝,可她不是傻子。一直以来,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李焉识的爱,透过她的眼睛,亦落于她的眼睛,从不停留止步在这张脸上。

可她不想再试探了,她经不起了。她已然耗完了大半的勇气,余下的得撑着她走完剩下的路。

行囊利落地挎上,她擦过他的肩,微微刮过他臂弯曲起的衣料褶皱,自那处点破他身躯细密的麻木颓唐。

“阿惊!”

他自麻木中惊醒,脱口而出。

如果这是定远将军与他的大恩人间的最后一句,那他一定要说。

“我知道我没资格干涉你的任何决定,但我想跟你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别人过。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只是你。”

她果然止了脚步,站定在门槛外,却轻笑一声。

“这是挽留我的新借口?但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把我当成谁都无所谓。”

她一字一顿。

“我,梁惊雪,不在乎。”

他追出两步,站在她的阴影里,望着她发间那支竹簪,无力地垂下眼眸,空洞洞地望着足下掉了漆的门槛。

门槛……为什么要有门槛这种东西。一槛之隔,划分了私隐与开阔。

分明是一道天堑。

我与她,泾渭分明。

他想起从前行军之时,立在山头咬一口干粮,远远眺望着破晓后晦暗不清的地平线。

远处的天与地看起来那样贴近,几近相吻,却不过是一场错觉。泾渭分明,天地之间的距离何止几万丈?

所谓水天相接,天黏衰草,不过臆想罢了。

你我前尘缘分皆已耗尽,只够……作为一个看客旁观你璀璨安稳,而与我无关的一生。

他想抬足,微微屈膝,终究还是沉沉放下。

他无法抬足,他不可抬足。

“我是想挽留你,但不是想将你留在我身边。你属于江河湖海,属于山林田野,属于苍穹宇宙,李焉识是卑劣之人,是他配不上你。”

“好,多谢。”

言罢,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启程。

她的影子向前而去,骤然余下整个的他,暴露在晨曦半透过阴云的微光里。

忽而急踏出门槛一步,他高声追喊道: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醒!”

她终于侧过头来,笑着道:

“也许……他明天就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