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极为眼熟,她在脑子里搜寻了许久才对上了号。
那人推开了牢门,脸上微微带了些和善的笑意看着她。
“你怎会来此?”
眼前此人,正是迷瘴林子里,开局便给了自己后腰一刀的那位,她的怀里,正抱着个睡得香甜的婴儿,看着似乎刚满月的模样。
“是定远将军遣人唤我来的。”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笑里并未藏着匕首,反而更因这个孩子带了几分从容与温和。
她不清楚,这女子与李焉识是怎样的关系,但她信任他。
她已然忘却,离家那夜,那阴森发霉的地牢里,顾六高呼那一声“将军府办案”,忘记他手上,映照着烛火的铜牌上流光的“李”字。
这些过往,都随着白水城的一剑永远地消逝了。
“身受将军之恩,自然当报。”
她抱着孩子,擦过梁惊雪,朝着人群走去。
有几名女子,看见她抱着的孩子,登时自地上爬了起来,急急上前两步凑过去。
她看见有的麻木的脸上破开一丝笑来,有的眼里流出欢欣疼爱,有的悲愤之中更添痛苦。
“这是……你的孩子?长得真好。”
“昨日方满月。”
“我的孩子,我离开他的时候,比这还要胖乎些,小脸儿还要圆些。”
她在一边默默听着。
“你抱抱,可重了,吃奶可凶了。”
“可以抱……吗?我这样的……也可以?”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苦命之人,若不互救,便无路可走了。”
她扶着牢门,望向围成一团,围着那个女婴的人群。她们不再是柔啊娇啊惜啊怜啊,而是她们自己。
她们看着这个鲜活娇嫩的女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仿佛看到了自己也曾是个女婴,也曾这般美好。
万紫千红的女人,并非个体,她们共同构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字。挺身而出的人越多,光明愈亮,阴暗之地便愈发无所遁形。
她没有孩子,也没怎么同孩子接触过,无话可插,故而只是站着,望着这份美好。
那女子抱着孩子转过来,走向了梁惊雪:“你也瞧瞧。”
她退了两步,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局促地连连摆手:“盔甲凉,别冻着孩子。”
“很抱歉,当时给了你背后一刀。后来听顾大人说,你过得还不错,我心里才好受些。”那女子敛眸,微微笑望着怀里的女婴道。
“你和将军府……”
“我杀了很多人,当时本该是个死的,可我怀了这个孩子。将军说,孩子无辜。我刺绣活儿做得好,他便遣人替我寻了个缝补刺绣的生计,待孩子诞下再行惩处。今日顾大人来唤,我当是来受刑,却听闻这般骇人之事。将军于我与这孩子有大恩,我自当全力以报。”
她怔愣着。她虽晓得他是个细心妥帖之人,于公务上冷面严苛,却没想到李焉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这般柔软悉心的一面。
那女婴大睁着眼睛,不哭不闹,正吃着一只小手,又伸出胖乎乎的另一只小手。
她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又惊喜的表情,也伸出一根手指,害怕又好奇地点了点那粉嫩的小肉团子手。
“她好软啊。”她望向那女人,傻乎乎呵呵笑着。她忽然明白她们围在一起,是在看什么。
她们看的是新生,是自己,是生命力,是期望,是未来。
抱着婴儿的女人微微颔首道:“姑娘,我与这孩子也该向你道一句谢,为那日之事,道一句抱歉。”
她局促羞赧地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始终记得,我见你的第一面,你是叫我离开。你说,被他们发现就活不成了。你没有想害我,你只是担心孩子,我理解的。所以……我不恨你。”
她微微屈膝,再度向梁惊雪行了一礼。
身侧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凉凉的,冷冷的,没有情绪的倾向。
“我有个姐妹,叫扶风,上个月死了。她生了病,他们便嫌弃起她,又怕一刀捅死她自己也染上病,便找了口薄棺,那晚给她灌了烧酒,钉死在里头,埋了。”
“我出不去,不知道她埋在哪里,你们可以去问那个姓柳的,他们埋了很多人。扶风肚子里有了两个月大的孩子,这个应该可以作为佐证吧。毕竟,一个本该死了四个月的死囚,哪来的头颅,哪来的病,哪来的孩子。”
“对了,提起扶风,那个姓柳的,还有姓林的或许不认得,在这儿,她叫甜杏儿。只有扶风叫她自己扶风。”
“她说,不是弱柳扶风的扶风,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扶风。”
她点点头,抱了一拳:“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