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茶,甘心落水(2 / 2)

她望着戴黔,举起一杯,轻松地道:“然后,朝前看,别没事儿总回头。”

戴黔望着眼前洒脱的女子,亦是举杯饮下,罢了,多情总被无情扰。若是她以后过得好,又何需非得是自己来照料。

他叹了口气,咂摸着回味,又面露疑色:“这茶不大好,本味寡淡,似乎是添了香料,故而才有此异香。”

她没把这话往心里去:“是吗?我还以为就这个特色呢。你懂的倒还不少。”

他摇着头苦笑道:“是啊,这些东西都是你钻营了,便能得到一个结果的。有些东西,再如何钻营,都还是空。”

她点点头,很是赞同此话:“因为有些东西不需要钻营,该是你的,在触碰的瞬间,它便跑进心里了。”

戴黔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坚定而坦诚的人,亦是坚定道:“是啊,但求有朝一日,你我所行,皆成坦途。”

干杯。

几日未见的生疏与尴尬的关系,被坦率与释怀逐渐化解。

吃下两口小菜,饮下几杯茶,又聊了几句家常,戴黔壮起胆子来问道:“你和那位将军……进展如何?”

她放下筷子,撑着脸望向紧闭的窗棂:“你真要听?”

他忐忑地轻轻嗯了一声。

她撑着脸,皱着眉思索半晌:“简而言之:进进退退,不上不下。”

“他这个人好奇怪,说不喜欢我吧,又事无巨细,耐心得很,体贴得很。说喜欢吧,有时候又冷着脸,满嘴恩人恩人。”

她越是回想越是来气,放下手一拍桌子:“可他那天还亲我来着!亲完了又凶我,气死我了。你在我这儿吧,至少能看见进度条永远是个0,我在他那儿吧,进度条忽高忽低。”

戴黔碰翻了手中的茶杯,惊诧地高声道:“他还亲你了?他不是夫人新丧,还要守节一年吗?我原以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的正人君子,才甘心放手。这样道貌岸然之徒,你怎能让他亲你!”

她疑惑地望着眼前之人怎生忽然变了脸色,只支支吾吾道:“我,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我都懵了。你想,那么帅一张脸歘的一下凑过来,谁不迷糊。”

戴黔的脑子已然迷糊,只觉头脑发涨,快要炸了,甩了甩脑袋,再度睁开眼,已然蒙上一层怒意:“你自己好歹……好歹也有一身武艺,怎能任人欺负?不行,我得去找他理论。”

“哎,你别去!你明儿就回洛京了,别因为这个惹了人家。”

她慌忙拉住刚刚起身的戴黔,一脸焦急。

戴黔回首望着她,视线交织,他攥紧了她拉扯他衣袖的手臂,声音不高,语气也还算得上温和,却隐隐听得出心头无法抑制的怒火:“你到底是担心我惹祸上身,还是根本也就心甘情愿?怕我去替你出了这个头,反而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她用力甩脱了戴黔的手,揉了揉吃痛的手臂,心中更是不悦:“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回洛京,也根本没放下!”

戴黔紧紧盯着她有些恼怒的双目,郁愤之情逐渐汹涌:“是,我根本就放不下,但是我尊重你,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那我走,我独自承受,那一纸契约我更可以作废!但是我怎能,怎能看你和这样龌龊轻浮之人纠缠!”

他绕过桌子,跨了两步站到她面前,搭着她的手臂,死死追寻着她躲避的双目:

“惊雪,至少,我是真心爱你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也可以什么都给你。我也向你允诺,此生不再纳妾。夫妻之好,家庭之睦,儿孙满堂,平安顺遂,衣食无忧。一个女子,这一生所求,不就这些吗?”

他的靠近让她有些反感,更有些无所适从,她隐隐觉着他今夜有些不对劲,扭过头试图绕开他,朝外头躲去:

“每个人的一生所求都不一样,你不懂我,不要妄言。我走了,你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戴黔侧向一步,拦住她的去路,拉住了她的双手,言语之间全无方才的强硬,反而愈发温声细语,柔情似水起来:

“你跟我没话说,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他可以亲你,我也想。”

她诧异地望着眼前之人,只觉得陌生又莫名,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用尽全力撤回手臂,却被他猝然之间攥得死死的,扯得生疼。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失了分寸,张开嘴,却又不知骂什么,只重复着:“你,你有病啊!你松手,我要回去了。”

“我为什么要放!七年!我等了你七年!”

“我等你长大,等我长大,等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你却被别人抢走了。我认识你那么久,难道敌不过他这短短十几天吗?”

他的话叫她很是不满,却也有些愧疚:“小时候那件事儿,是我不对。可无论如何,夫妻,你我是做不成的。”

她看着他攥着自己手臂的那双手,死死不放,骨节亦透出青白:“你别逼我对你动手,我打人很疼的!”

她咽下一口气,怒视着脖颈微微染红,眼神之中满是缱绻柔情的戴黔。低声却含着隐隐怒气,尽可能维系着体面道:“戴黔,我只说最后一遍,你再乱来咱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怔怔地恍惚,落寞松了手,却猝然上前抱住她。

“做我的妻,他就抢不走你了。”

她早有防备,弯腰躲过,一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

“无耻!”

他被这含着怒意与失望的一巴掌掀到了桌上,推倒了一桌的菜,碟子盘子杯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她这一掌下得极重,他扶着桌子吐出几口血来,这才神智稍清,可脸却浑不觉得疼。

他撑起身子,望向退至角落,手藏在身后握着剑柄,满眼愤恨不解之人。

他顾不得擦拭脸颊上的血迹,只捶着脑袋,趁着清醒,拼命将话挤出口来。

“你走!那茶里有……”

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才意识到他的不对劲并非出自本意。她慌张地哦了一声,连连点点头,上前两步,拼命用力推门,可这门就像被黏住了,堵住了,锁死了一般,岿然不动。

她惊慌失措地反复试了几回过后,才看出,门自外头牢牢上锁了。

她回首看去,戴黔此刻抓心挠肝,脸涨得通红,伏在桌上攥紧了自己的衣襟,重重喘着粗气。

她又急又慌,抬腿便死命踹门,可双腿皆是负伤未痊愈,踹了没两下便抱着腿,疼得招架不住。

她扶着站起身来,再重重以肩撞门,一边惊慌地喃喃自语,又像是疑惑,又像是辩解:“那茶里,我没下东西啊。”

“废话,我知道!”

药性猛烈,她的话语落在他耳朵里,抓心挠肝地刺挠,她的模样落在他眼里,又是万种风情,连拒绝与恐慌都成了情调。

他的眼睛烧红了,紧闭上不去看她,又狠命地以脑袋撞着墙,试图继续保持清醒。

他这副情状落在她眼里,又怕又心疼,却不敢靠近,她高声急喊着:“二呆子,你别这样,我叫人来开门。”

“不可!我这般模样,若是喊了人来,名声尽毁。”

她撞门的声音已然足够猛烈,即便是此刻真叫人来,亦不会有人应下。更不必说,这一整层,乃至楼下,已然清客。

他的脑袋里里外外都胀得厉害,扒拉着所有能触及的一切,踉踉跄跄跌撞到窗前,“砰”的推开窗棂,试图呼吸呼吸新鲜的冷气,让头脑冷静一些。

“你走!从窗户走!”

或许是因为水汽的凉,他回过些许神来,指着大开的窗,痛苦的脸上晃出一丝惊喜来。

她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好,我从窗户走,你躲远点儿。等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他跌跌撞撞向后退去,扶着榻围狠命地咬自己的胳膊,拼了命地保持清醒。

她拖着伤腿,三两步跃至窗前,手方一搭上窗框,腿方一离地,只觉身上猝然一沉,竟是被他发了狂一般,自身后扑倒在窗前的长案之上。

她当即反手去够腰间长剑,握住了剑柄,却始终拔不出这剑,只颤抖着手拼命去挣脱他的束缚,口中不断重复着“戴黔,你放开!”

她心头一团乱麻,明明已在窗前,却无处发力,没有办法挣开,更无法将剑果断刺入他的心脏,慌乱之中她找不到两全之策。

他拼了命地不去看她,余光这才注意到她握紧剑柄的动作。他咬破嘴唇,才腾出空来攥紧了她的手,试图以蛮力拔出剑来,红了眼睛,甩下泪来:“杀了我!杀了我!马上杀了我!”

于禁锢之中,她唯一还能动弹的胳膊,此刻用尽全身力气,绝望地不断重重肘击他紧贴的胸口:“我不!你放开!让我走!”

空气之中的血腥味儿一经弥散,便被大开的窗,清幽干净的水气冲散。

寂夜里,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风过,亦不曾眨动。

他应下这生生的攻击,口角之中不断溢出鲜血来,亦无法忍耐自己被无限放大的欲望,无法克制自己兽般的冲动。

望着她抖落的眼泪滴在长案上,望着半出鞘却如何也不肯再多出一寸的青峰剑,残存的一丝理智终究取代了对那人的怨恨与不甘。

“我怎能伤害你,你不杀我……我自己来!”

他咬破舌根,换得半点清明。

发了狠,闭上眼,纵身跃下,坠入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