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没说,假装没听(2 / 2)

戴黔没有接茬,只是将一路上反复酝酿吞咽的话挤出口来:“我……我将你落在客栈的东西送来了。还有……我后日早晨准备回洛京了。”

“后日?这么仓促?你爹你娘催你啦?”戴黔要回去的消息着实让她心里一轻,故而语气神情都轻快起来。

戴黔微微笑着,一如既往温润少年,心碎地望着她与并肩之人,和缓地道:“不是,而是……我该回去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这些天他没有来,正是害怕看见这样的场景。

他清楚地明白她的心一定不会属于自己了,那一纸契约并非予她一生欢欣的承诺,而是牵绊她的枷锁。她找到那个人了,自己也确实该离开了。

还好,她花的时间不算太久,否则被自己痴缠这样久,算是苦了她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好,在这耽搁太久了总归影响你家生意,你爹若是揍你,你得记着逃,别傻站着生挨。”

“不若明日由我做东,为戴公子饯行。”李焉识见他执意离开,便只好这般提议道。

如此提议,不过是他依旧欲图借机私下向他坦白过往,自己今生与她无缘,希望他能安心照顾好她。

戴黔还想开口拒绝,她已然是满嘴称好。

戴黔不愿意再亲眼看见她和他的相处,更觉自己是个不速之客,只深深向李焉识行了一礼,道了一句:“戴某在此替梁伯父伯母,谢过将军照料之恩。”

李焉识亦是颔首回礼。望着他孤单的身影隐入回廊的转折去了。

于理智而言,他并不希望此人离去,毕竟,他是她难得的好归宿。可于私心而言,此刻他只想与她独享。

他知道她光芒四射,永远温暖有力量,不该被自己私有,可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不喜欢她被人觊觎,不喜欢她和别人单独相处,即使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心。

这种执拗的欲望自初见便一直蚕食着他的理智,好在,如今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只求她平安。

一如他怀里的那枚平安符,那是母亲对他这一生唯一的期望,不求功勋卓著,位极人臣,不求荣华富贵,青史留名,不求娇妻美妾,三进两出大宅子。独独只求一个平安,无论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只要一个平安。

她扶着他的胳膊,一蹦一跳上了台阶,跳过门槛儿。

“你这腿……怎么跟最开始蹦的不是同一只?”他将她扶至榻边坐下,自己则搬来个稍矮些的圆凳坐着。

“呃……转移了。”

她捂住满脸的尴尬,心中暗暗叫苦:大意了。

他一看便知又是她的把戏,又气又笑:“到底是脚没崴还是膝盖好了?”

“脚是真崴了,膝盖……昨日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她心虚地小声应着。

榻后的窗正半支着,日头斜来,恰偏转来一缕阳光,落在她烟青色的衣袂上。他恍惚地望着这透过轻纱又径直落在自己足前,稍浅稍黯淡了些的光。

他微微抬手,又向前挪动了些,让这缕阳光亦是落在他衣袂之上。仿佛拥有了同一缕阳光,就能拥有此刻的她。他多希望今后的余生由无数的此刻组成。

他抬起脸,又假模假样地皱起眉,望着榻上之人斥责道:“脚没崴,还敢骗我药油?害我吃了一肚子灰。故意作弄于我是吧?”

她松了捂住脸的手,还以为是他没听清:“啊?我是说……”

他当即抬起她耷拉的腿搭在自己膝盖上,打断道:“说什么说,将军府可容不得你狡辩。既骗来了药油,你不涂也得涂,辣死你。”

两个人心照不宣,一个当作没说,一个当做没听见。

只有药香味充斥着这间屋子,极淡极浅,一缕缕似钩子般钻入鼻腔,却很是刺激,刺得人想落下泪来。

她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正埋头忙活的人,心里百般疑惑。他好像对自己确实有几分情愫,这几分情愫若说是沾了那位先夫人的光,倒也不见得。

而且,从眼下看来,他比自己还排斥怨恨这几分情愫,总是恩人恩人挂嘴边,仿佛生怕越了界。

她不再多想,当下的迷乱似乎找不出一个出口,她只想沉浸此刻。

“力道行吗?”他抬起眼睛望向她,那一道透过窗隙的阳光正打在他扬起的睫毛与瞳孔之上,浅浅的,荡漾着光,与周围阴翳的深色泾渭分明。

“嗯。”她只望着他认真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答道。

“我是不像她的吧?”她呆呆地空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突然脱口而出。话一出,她便惊诧地抿上了嘴,眼神向着旁边瞟去,心哐哐跳。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亦是再度抬起眼睛望向她。他心里明白她的顾虑,亦清楚她的自尊。

“我喜欢她,不是因为这张脸。”

“若是因为一张脸,而去不断追寻奔赴,正如你所说,玷污了我和她之间的感情。”

“那么,若是性情相似呢?”她听见这个答案,上了头,失了分寸,急急追问。

“一个活着的人,是由过往的记忆与当下的思想,行为构成。她已经带着过往的记忆烟消云散,这世上不会再有性情相同的人。”

“若有呢?”她穷追不舍。

他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挤出一个笑,望着她试图安抚:“你受伤了,是会叫唤的。”

她摇了摇头,想起那日灵堂前千万点摇晃的烛火,道:“我想,她不是不会叫唤。而是,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呼喊。”

她这一语击中了他的心脏。他心里倏地一收,疼得发闷,喘不上气。

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以后,你若受伤了,李焉识一定听得到。”

“不……你不会再受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