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她试图夺回李焉识手里的糕点。
他退后一步叫她落了个空,背起手来:“你莫要仗着于我有恩情便如此放肆,失了自己的身份。”
她直起身子来坐在床上,抱着被褥,听着这莫名而来的怒气,更是火冒三丈:“身份?放肆?你是什么身份进我的厢房?又凭什么在我房里放肆?你别忘了,是你在城门口下跪求我回来的,是你说要报我恩情,求我回来疗伤,不是我非要死皮赖脸赖着你李焉识的!”
李焉识点点头,眼中满是冷淡:“对,你我仅是恩情而已,你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她轻蔑地嗬了一声,掀开被褥,一瘸一拐站至他面前,直起身躯,冷着脸直视着他略带慌张的眸子:“不该有的……念头?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念头,是不该有的?”
他目光瞥过饶有兴致看戏的嘉平,更是坚定地冷语道:“自然是……贪恋我将军府的权势,仗着小小年纪看着天真无知,妄图以恩情来博上位。你休想!”
她诧异了一瞬,便是冷笑一声,又坐回床沿边去不屑地道:“搞了半天,原来是怕嘉平姐姐误会你我的关系。你还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想必这将军之位……来路也不干净吧。”
“与你何干?”
“是啊,那我吃谁的糕点又与你何干?”
视线相交,痛苦与无奈皆被掩盖,唯余怒火跃然而出。
他扯断这视线,再踏上前去一步,垂着发冷的眸子厉声道:“休要这般无礼,再惊着了郡主。”
她不惧那冷得溢出寒气的双目,而是迎上,凝视着,轻蔑笑道:“李焉识,你真是条狗。”
李焉识心头撕扯万分。过往拼命向她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却要反其道行之,抹黑自己。
他深知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他活该挨着,于是深呼一口气,转向嘉平恭敬道:“这江湖女子嘴里不干不净,郡主还是随我出去,免得沾上粗野习气。”
嘉平还未开口,她便指着大开的房门:“你在这才晦气,滚出去。”
李焉识并未搭理她,而是摆了个请的手势邀嘉平出去。
嘉平微微颔首,笑望着梁惊雪道:“那嘉平便不打扰梁姑娘休息了。”
她躺倒,被褥蒙头,哼了一声,谁都不想搭理。
待二人步出,李焉识对门口守着的刘副尉厉声道:“将她那些个吃食全都搬去我房里,一口也不许她吃。”
自她房里出来,没两步二人便并排步入廊下,周遭无人,唯余微妙的气氛。
李焉识率先开口道:“林兄已先行回府,不若李某遣人护送郡主归去,免叫林兄空等。”
嘉平眼眸如波,怅然道:“有什么可回去的,我若是回去,只怕还误了他的好事。”
李焉识沉默不语,并不想听,更不想干涉他家那桩腌臜事。
听见他的沉默,她又神伤地喃喃道:“嘉平虽空有郡主的身份,可身为女子,所求不过一人之心罢了。”
“林兄与郡主乃天作之合,自洛京,至梦粱,百姓皆闻。”
她侧过脸望着镇定自若的人,鬓边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晃,眼神之中掠过一丝哀伤:“可若所求,并非自己的夫君,又该当如何?”
李焉识微微一笑:“郡主曾说,女子不该无父母之命便与人私定终身。李某是守礼之人,自然以为应当遵从父母之命。”
这句话他终于还给了她。
可他并未意识到,这句话于她而言有多残忍。可这一语伤害之深也非他所能估量,因为他自小连父母之命也未曾受教过几句。
听罢,嘉平兀自嘲笑着自己,叹息道:“这父母之命,便定了一个女子一生的命,何其残酷。”
李焉识并不望向她,而是记起那位混在菜蔬之内运出去草草埋了的侍女。
他觉着她这位贵胄的伤春悲秋有些可笑:“这手掌翻覆之间,便定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又何其残酷?”
她并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而是缓缓将心事吐露,她并不妄想他今日便能够将心伤的自己揽入怀中,可哪怕只是一句安抚,一句同情也好。他都能为那些个秦楼楚馆的倡伎做主,如何不能共情自己?
她声若碎玉,缓缓地道:“将军所言,嘉平不懂。嘉平只知,即便贵为郡主,可为人之妻便要从夫,即便这夫君……龌龊不堪。”
李焉识自然知晓林谦文不是什么忠贞货色,但她骤然这般诉苦,他不知如何接话,也不想接话,以免她以为自己是根可以随意攀扯来的稻草。
“李将军或许以为我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郡主,不敢直视。故而看不见,嘉平更是苦楚可怜的普通女子,有太多不得已。”
她抬眸望着看不见一丝靛蓝底色,更看不见一丝阳光垂怜的苍穹,只是茫然的白,阴沉沉的白,像脏污的雪。
李焉识并未动容,他瞧过太多生灵涂炭,太多悲欢离合,他以为,与那些相比,她这贵胄,不过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他无法共情,喝着人血吃着人肉,还要嫌这肉塞牙,嫌这血不够热,嫌这器皿不够华贵。
“普天之下,人人各有其苦。只瞧见自己的,便会短视,终日自锁牢笼。”
他的冷淡沉静,他的作壁上观叫她骤然收了心伤,言语中夹杂着羞怒:“李将军难道真如坊市传言那般冷漠,一个可怜的女人诉诉苦,也要被推开吗?”
“李某是个糙人,只会舞刀弄枪,不擅口舌,若有得罪,郡主莫怪。”
她收了小女儿家的容色,端起郡主的倨傲姿态:“李将军,你我又何需卖关子?你想要的,我自然可以给你;你不想要的,我也可以拱手相送。”
“你已与林谦文为敌,想要独善其身怕是不能了,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李某惟愿国泰民安,再无战火。”
嘉平一阵笑声,不知是嘲笑着他,还是嘲笑自己:“定远将军身为大周肱骨之臣,忠君爱国,勤谨为民自是应当。可,李焉识便不想为自己求点儿什么吗?”
“能够平安度日,便再好不过。”
“只有这点儿要求吗?”
“愿与亡妻,梦中常会。”
嘉平嗬地一声笑出了声,继而便是弯起双目,弯着腰止不住地笑,那笑声初听如铃铛般悦耳,听多了只觉仿佛在哭泣:“亡妻?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将军打量着诓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