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他认真之中,不自禁流露真情的温柔双目,满腹疑惑地问道:“顾将军,我们以前……认识吗?”
李焉识心里一阵恐慌,不知她何故出此疑问,便撇开眼睛不去看她,支支吾吾道:“我……是将军府的将士,平日私下里连女子都少见,更何况是,是你这样外来的江湖女子呢?”
“也是……或许是我庄周梦蝶了。”她垂下双目,苦笑道。
“庄周梦蝶?”他记起,在她昏迷之际,自己日夜读的书册里是提到过这样一个典故的,难道,她还记得?
“何解?”他不敢问,却鬼使神差开了口。
“你我今日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倒也不怕告诉你,我有一个……梦中人。”
“梦中……我虽看不清他的模样,可却记得和他在一起的心情,那样真实,那样情切,真的……很幸福。可现实之中,我找不到这个人。”
他心中苦痛交加,却装着正经,冷脸教训道:“你这叫阴桃花,千万不可去寻。还是踏踏实实嫁个老实本分的人才好。”
她扑哧笑出了声:“你还信这个?”
止了笑,又缓缓地道:“我刚才听着这火堆燃烧的声儿,好像找回了些什么,犹在梦里。故而,出此一语。”
“你衣裳似乎干了。”他有些慌乱地催促道。
“可以再靠一会儿吗,我想……让这种心情多停留片刻。”
“好,听你的。”
他心中苦楚万分,她的苦难化作了前尘,却依旧留下了痕迹。是自己的不依不饶,才叫她经历了那般曲折。若时光倒流,该叫她一举探得身世。在这段故事发生之前,便一剑刺穿这个叫做李焉识的陌生人,肮脏的心脏。
好在,这回她先遇上了戴黔,那样的人守护着她,再也不会同自己有任何纠葛。
可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吻了她,这张嘴不仅会说谎,还会强吻,李焉识你真是可怕得很。你绝不能毁掉她得来不易的幸福。
他神思之际,她却陡然开了口。
“顾将军,刚才那人说的话里,有一个词我没听懂,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但说无妨。”
“他刚才提及的‘活春功’,是什么功法?我也算步入江湖大半年了,从未听过江湖之中还有这等功法,好新奇。”
“……”
“你也不知道吗?那方才你怎地那般生气?”
“这,这是……一种……不穿衣服打架的功法。”
“噫……你还修这种东西。好变态喔。”
“……”
“你这门功夫是不是……靠不穿衣服来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
“……你少看点话本子。”
“那你修的时候,是要去山林子里吗?要围着草裙拉着藤蔓荡吗?噢对,我忘了不能穿,那只能甩着荡……甩着胳膊荡啊……”
他抱着她,无奈地拖长了尾音附和道:“是……在林子里荡,从这棵树荡到那棵树,一边荡,一边还得呜呜的叫,有时候还要甩着……甩着胳膊拍胸脯。”
她闭着眼睛嗤嗤地笑着。
李焉识老脸通红,岔开话题,好奇地问道:“方才听得你装……你说还会使重剑,你到底会多少种兵刃啊?”
她沉思片刻:“家里叔叔伯伯,姨娘婶婶多,他们都是来自天南地北,所使的兵刃也不同,习武的时候我就看着,所以叫得上名儿的兵刃就都会一点,略通罢了。”
“下回,倒是很想请教请教你的重剑。”
她睁开眼睛,兴奋地望向他:“可以啊,一对一教学,一天一两,包月八折。你要多找几个人来,三人成团七折。除了重剑,我还会长枪,刀,鞭,你多报几种,我再额外给你优惠。多拉人头多返你点。”
“……”
见他不言语,她略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出门久了,实在是手头紧了,赚点小钱花花……不过分吧。”
“不是……有他吗?”他迟疑地问道。
“谁?”
“那天……来问我的那位小兄弟。他似乎,身家……”
提及此处,他心里是有些不大舒坦的。
他向来对钱财无意,这些年来,他虽带着宁安司踏上致富之路,但与溪客交接之时,他并未多想,更是一分没留。溪客倒是劝他了,拿上点儿万一以后应急用。他还是那句:我是将军,不是土匪,要银子做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成了自己最明显逊色于情敌的短板。
她漫不经心地道:“我还没穷到得找人借钱的地步。”
“借?”
“对啊,他家开钱庄的,你想想,找他借钱手续是不是多得要命,我才没那个脑子去烦这个神。”
“可他说你是他……”
提及此事她便一肚子气,没有他和萧影,今晚自己也不会受伤,不会沦落到这个伤心的地方。呸,两个罪魁祸首。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买你一个时辰,还不是因为他?”
李焉识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师父非要撮合我和他,我就拿你气他来着,他答应过我的,若是遇见了比他好的他自然会退出。所以我想请你配合我回去演场戏,省得他在我这蹉跎人生。”
“你觉着,我比他好吗?”他向来很会抓重点,此刻暗自窃喜,吞吞吐吐问着。
她摇了摇头。
“其实他很好,哪里都好,博学多才,又多金,待我也很好,相貌也不错,人品家世都是知根知底。算是六边形战士,算是……我祖坟冒青烟也难以企及的那一类。”
“那你……还不抓住这么个好男人?”
她再度叹了口气,摇摇头失神道:“喜欢一个人,心是会到处乱跳的。和他在一块,我的心平静得像是入了土,坟头草都两丈高。”
他揽着怀里的人,抿着嘴暗暗得意,轻轻笑出了声。
她出神地喃喃道:“但是你亲我的时候,这种久违的感觉我找到了。好像是心底完全熄灭的陈年焦墟,莫名地死灰复燃了。”
言毕,两人皆是噤口不言。
她骤然回过神儿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小声地忐忑问道:“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是否有家室。”
“并未。”
她轻轻哦了一声,心中轻松又雀跃。抬起双目,一直紧紧盯着他垂下与自己对视的眸子,谁都舍不得扯开。两个人漆黑透彻的双目里皆是燃烧着明亮炽红的火堆。
“我还想……心跳一回,可以吗?”
火堆的噼啪衬托得夜色愈发寂静,黑沉沉的广袤梦粱,偏这一隅烧得通红。在跃动的火舌前,他以吻回应。
她仰着头承接着他的爱意,冰冷的手慢慢抚上他的面颊,又被他攥住,贴在滚烫的心口。
这样的梦在各自的夜晚并不少见,故而,相逢犹恐是梦中。
火堆的炸响与他身上淡淡的气味,他的心跳交叠,她很确信,她找到了那个人,那种心情。
那个人自此有了清晰的面影,从梦境之中跃进现实。
外头传来渐渐靠近的马蹄声打搅了这份本不该有的缠绵。
他晃过神来,睁开双目,缓缓松了口:“应当是我的同僚来了。来,我带你回去。”
他抱起她,凌空跃至破损的大门之前候着。
“将军,马车牵来了。”
“嗯,里头那具尸体,抬回去。让那些人好好认认究竟是何方神圣。再把火熄了,证物,凶器拾掇好一并带回。”
二人刚刚坐稳。
“将军!内里搜了两遍,并无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