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已分,何必徒劳!”
她的声音中满是颤抖与挣扎,却死不松手。
并不只因她心有不忍,还因她这不要命的打法,已将毒在全身经脉游走了好几遍,她耗不起,已然油尽灯枯了。
她微微抬眸,望向青州的方向,那片晦暗的天空,没有边际。
对不起。阿惊无能,回不去了。
她这一剑并不要他性命,故而并未朝着左心而去,她怕他再咬牙死撑,多耗一刻,自己便会体力不支,倒地死去。
她多希望,他能松口。
可那便不是他了。
见他手背青筋乍起,五指俱张,骨节骤突,手肘强撑着地,满头大汗,顺着发丝与面颊滴落干土,脸上与脖颈的经脉如炭火上垂死挣扎的触须般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可即便如此,他亦是不屈,亦是宁折不弯,亦是要站起来。
她无法,只得紧紧闭上眼睛,满脸痛苦不忍地扭动了剑刃。
她的心,已经无法呼吸了。
可她必须这样做。
“呃啊!啊……!”
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在场之人头皮发麻,攥紧十指,不寒而栗。
“溪客!谁,胜了?!”
她抬头望向一边心焦观战,胸膛起伏不定,眼眶里噙满泪水的溪客。
“你胜了!”
溪客见李焉识如此,当即遣散部下,大步跑上前来。
“不……不……”他眼神之中布满惊恐,眼睛四处搜寻说话之人,拼命摇着头,还想张口,却只余鲜血呛出,还能证明他的不甘。
那城墙上两名因轰炸而衣衫褴褛的裁判见此亦是站了出来,高声喊道:“你胜了!”
“请,溪客,替司主,践诺。”
她终于解脱般笑了出来,再也无力支撑,松脱了双手,整个人颓然摔在黄土之上,双目茫然地睁着,只望着身侧之人那副面具下看不见的双目。
“司主。”溪客满面哀痛,将他扶坐起,擦去他腮边的鲜血,当即喂下早备下的药。
“阿惊。”
他胸膛起伏如海浪拍卷,气息刚平复,便勉强朝着她那头全力爬去,胸膛还插着那把青峰剑。
她四肢僵硬发凉,已然难以动弹。
“我带你……回去,找,乔老板,找萧影。”胸口的痛如同将他钉在案板上,他强撑着跪在地上,试图抱起她的肩,却无法。
她的手,哆嗦发颤着慢慢抬起,慢慢触碰到了他的面具,轻而沉重地抚过,透明的指甲轻微敲了敲,发出铛铛的声响。
“师砚,你……食言了。你说,让我在睁开眼睛的第一刻,看见的就,就是你。”
“你说,那是……最后一次,不告而别,否则便,便死于我剑下。我手下留情了,请你守,守诺,对萧影,也……”
“我……我想,回家,想回青州。请你,让,让他带我回家。”
“没有你,我要他做什么!我要的从来就是你!”
他大颗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残血与嘶吼,滑落鲜血浸湿的脖颈,留下一道道白痕。
“对,还有药,我这回,备了颗药。吃药……吃药就会好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个沾满血渍的瓶子,用力过猛,一枚药丸滑落在手里,又骨碌碌滚落在地上。
他神色张惶地俯下身子去够,胸口的鲜血顺着剑刃流下。待拿到,他松了口气,又在身上擦了两下,吹了吹,放在她唇边硬是要塞入。
她闻得他声音有异,瞳孔倏然一收,望向那黑洞洞的面具之下。
她眉心抽搐,尽力抬手,手指颤颤巍巍地,放在他冰冷坚硬的面具之上,却不敢落下。她双目艰难地翕张,呼吸亦愈发急促,终究,还是难以置信地揭下他冰冷的面具。
那双垂着睫毛,湿漉漉的,正噙着泪的深邃双眸,她不敢认,却又如何不认得!
这个人信誓旦旦地同她说,再不牵扯无辜之人,若有违背,众叛亲离,所求皆失。
这个人同她说,要与她一起,走在大道上。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一直以来,在做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诓骗,都是欺瞒!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他种下的荆棘,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死在他幻化的沼泽,他冰冷的绳索捆住了自己的双腿,又攀上了脖颈。
他蒙住了双眼,捂住了耳朵,紧紧拥抱着自己,在耳边一遍一遍轻声温柔说着我爱你,却假装看不见自己的挣扎,听不见自己的呻吟,只为把自己困在他的牢笼里。
爱情,如何能在欺骗与伤害中夹缝幸存。
李焉识啊李焉识,在你眼里,我梁惊雪的心意,从来都是最不打紧的。在你眼里,我算什么?没有思想的,任你摆弄的小玩意儿吗!
我同你一样,是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
老子是人!
你可以毁灭我的躯体,但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魂灵。
她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不属于她这个人般,幽幽的鬼魅的,自嘲似的笑,整个人耸动着,胸膛震动着,仰起头逐渐不可控制地爆发出阵阵狂笑,如夏日的暴雨,倾盆而来,又戛然而止。如山洪裹挟,泥沙俱下,冲毁一切,静静沉没。
她止了笑,那双明澈的双目中满含着本不该属于她的苦痛与怨愤,与对自己的悲悯,望了他最后一眼。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决然地奋力推开他的臂膀,拔出了青峰剑。
药,滚落在土里,碾碎成渣。
他惊愕地捂着胸,却强忍着没发出一声呻吟,血再次喷溅上她乌黑的头发,她面无表情惨白的脸,她染血的衣襟,她破损的裙裾。
她撑着青峰剑,摇摇欲坠地,佝偻着腰站起身,步如千斤坠,拖在黄土碎砾上,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
他颓然松手,任由胸口的鲜血四下流窜,将他深色的衣裳染得更深。他仰起头,垂着眼皮,空洞无力地失焦于她颓丧坚毅的背影。
“李焉识,若有来生……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她踉踉跄跄,再不回头。没走两步,又重重扑倒在地,黄土覆面。
闭上了双眼。
“阿惊,天黑了。”
他沉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