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停下来!我不打了!”
他踏上城墙,在女墙间跳跃躲闪,心焦地高声呼喊。
“契约已签,不可作废,司主这是在认输咯?”
她步步紧逼,足下不舍。
“你居然,为了赢……”
他难以置信,足下重重发力一跃,堪堪擦过她发疯似挥来的剑气。
“不认输就别说话了,风这么大,话这么密,吃了风照样要窜稀的。”她挥剑,预判他的最后一个落点,斩下他半截衣袂。这是上回同东方前辈学的。
他震惊地回望,那深色的一小块儿衣裳被长风裹挟着,翻滚着吹得愈发高,又飘远了,消失在一望无际的灰蒙蒙视野里。
这样下去,输是必然的了。
“阿惊,你既这样无情,那我换样趁手的武器,可好?这也算是,把你当成对手,尊重你吧。”
“可以。”
她停了追逐的脚步,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执剑垂目望着站定,不再逃窜的师砚。
他换了把剑,一步一步靠近,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暗器可以用吗?”他开口问道。
“好阴狠,跟我还要用暗器?”她冷哼一声。
“难道你那袖箭不算?”
“这样说来,我该谢你,毕竟我这袖箭也算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
“不敢当,待会手下留情些便好。”
“办不到!”她足下踏风,抬手挥剑攻来。
他只顾躲闪,踏着各处高点飞身躲过她狂轰滥炸般的剑气,只想摸清她现在的路数。
剑气所到之地,一道道剑痕撞击砖石,爆炸之声不绝于耳,碎砖乱屑如烟火一般四溅。
许久过后。
“要是剑气会转弯就好了。”
她站在最高处望着对面同样伫立的人,有些喘息地自言自语。她是第一次这样不要钱似的运气,她太心焦了,用气太多太猛,一时之间有些力不从心。
“是啊,为什么不能转弯呢?”
她左右一瞧,天时地利人和这不是?于是打了个响指,扬起眉嘿嘿一笑。
他脸上落下几点擦伤血痕,亦是气喘吁吁,远远地瞧见她忽然露出个叫人匪夷所思的奸笑,心下不知她又在琢磨什么鬼点子。
“师砚,给你看个好玩的。”
她落下,站在高高城墙的步道中间,望了望两侧的墙壁,又勾勾手指示意他下来。
师砚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从了。
她双手蓄气,右足朝后起势。
旋转,跳跃,她闭着眼。
“来尝尝我新创的爆炸黑糖波波。”
双目打开,青峰横扫,她嘴角勾起一抹好奇又自得的笑,她也很想看看会是什么样子。
长弧般的一长道重重剑气撞在城墙上,反复碰撞爆炸,黑灰色的砖石炸开,四下飞溅,他无处可躲,只得自烟尘之中凌空而起。
“就等着你呢。”她亦是腾跃而上,使出了那招一剑破长空,直直劈来。
他急中生智,落地躲进砖石爆炸的尘埃里。
余音未绝,尘烟未落。
她紧追不舍,可眼睛被却这弥漫的尘土遮掩得看不清,只得从怀中取出那条白绫,熟练单手系上。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利用她双目的旧疾。
不过,她是小狐狸,自己是老狐狸,狐狸夫妻,很登对,合该再生一窝小狐狸!
落入黑暗,耳畔的一切反而变得清晰。
“有得有失,师砚,你教我的。”
他藏在这片烟尘里,被她回荡的剑气震荡得吐了两口血,不过总比被那当头一剑劈成两半要好许多。
看着这片碎石尘土,他突觉这场景有些熟悉。恍然间,忽然明白了她所说的,在密室里为自己死过一回何解。
原来早在密室那日,她便自己无意中冲破了萧影最后一重的压制封锁。
她并不知晓个中缘由,但寒流的攀升,缓缓地四溢蔓延,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得到。
她清晰地知道,死期将近。
所以,都是因为自己吗?都是自己害得她这般?
为什么,我不过是求一个双宿双栖,却要她落得遍体鳞伤?
可即便如此,她也什么都不说。她只管开心过好与自己余下的每一天。
除夕前日,萧影来接她,她离家那样久,她那样在乎家人,却依旧选择了留下,选择了自己。
正因她知道死期将近,所以她对自己的不告而别那样心碎痛恨——她坚定选择的人,却莫名放弃了她。
正因她知道死期将近,所以,初十那日,她才一定要去见龙钟月,了却夙愿。可又被自己从中作梗了。
她的心,早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体无完肤。
他无暇悔恨,因为她已经透过他吐血的动静锁定了他的方位,长剑挑起空中炸飞的碎石,颗颗朝他击来。没想到往昔的甜蜜,却化作了今日的敌对。
“学得真好。”他忙于躲避,却也没有忘记怼她。
“还得是师砚教得好,要不你怎么姓师呢。”
尘烟散尽。
她站在一地破碎之中,亦被震荡的剑气所伤,她随意擦去口角的鲜血。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于此刻的她而言,不算什么。
师砚看着她的动作,亦是抹了抹嘴角鲜血,望着这刺目的血液,他忽然有些想笑,他发觉自己好蠢。
此刻的二人,身体有多痛,心便有多痛。何必呢,何必如此!分开不就好了,一别两宽,相忘江湖。
他做他的将军司主,谋夺他的执念,她做她的女侠,兼济天下。
可他做不到,他放不下!
他偏是要与她纠缠到死,这样轰轰烈烈的爱,才配得上他李焉识。原来自己这些年的孤寂,这些年的凄楚,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人,来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于她而言,轰轰烈烈自然是有趣的,可正如肘子之于她,吃多了,也还是要吃米饭,吃面,吃馒头。
她向往刀光剑影的江湖,却更期盼一夕之安宁。她闯荡江湖,除了求解身世,其余的不过是希望以绵薄之力,萤火之光,救一点,再救一点,还这动荡不平的世间一些平和与微光。
可李焉识所说的不想做奸臣,亦非假话。
在她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他并没闲着,而是将宁安司上下妥善筹谋,殚精竭虑安排一番,最后将那枚象征着司主权力的印章交于溪客手中。
决斗过后,我便只做阿惊的大将军了。我的那些愿景与图谋,自此烟消云散,再不是宁安司的愿景了。
这是溪客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可她并不敢接。
她害怕这又是他的计谋,他的试探。
“愿效犬马,不敢擅专。”
“别害怕,李焉识再也不会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