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分崩离析(2 / 2)

“都别走。”

庄主看似坦然自若,那双眉眼之间不见怒火,可言语之中却威严更甚,谁也不敢再动一步。

梁惊雪并未因他的出言相助而感到庆幸或感激,她反而更为害怕,她深以为李焉识是要把自己带回去慢慢折磨致死。因为,他眼里的怒意,像要吃人,那不是假的。

她曾见识过他将军府里拷问的手段,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赤裸地展露自己的情绪,这是没人了,不装了吗?

“都这样走了,我岂不是要污名永存?你说是吗,林廷?”

梁惊雪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她的意思是在场之人都不能活着走出去吗?

这其中,包括李焉识吗?若如此,或许出言撺掇,能引得他二人相斗,到时候再伺机脱身?

“小游,从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你年幼,我不想让你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耻辱。”

“有你这样的母亲,我才耻辱!”

小游跪倒在地,眼泪大颗大颗坠地,他死死捶着地面,激起尘土翻飞。

“你的母亲,如今能活着站在你面前,你该敬佩她的勇气,而非横加指责。”

李焉识本来便对他横刀夺爱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听他这样颠倒黑白,实在没忍住出言教训道。

“你不是问我从前的事吗,其实没什么不能说,是庄主一直瞒着怕你伤心,我只怕你若是听了会后悔今日所为。”

“后悔?我有什么可后悔?这世界对我而言就像一场巨大的噩梦,一觉醒来,全都变了。”

“我也是有家的!”

“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那个家。”嘶吼过后,他失魂落魄。

“那时候我虽然小,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山庄原本是爹娘一道经营的,突然有一天便把我送去外头。过了段时间,我高高兴兴回来,以为可以一家团聚,结果爹跟我说娘跟人浪迹天涯去了,这让我怎么信?信自己的娘与人私奔?”

“门派里的师兄师姐疼我,替我去打探,毫无音讯,屁都没有。”

“七八岁的时候,师兄送我回来,山庄里竟是娘若无其事地在操持,还跟我说是我记错了,是爹病死了,他娘的不可怕吗?这是什么家!这是什么家!”

“这个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愿意待。”

梁惊雪感到李焉识此刻分了神,扣着她肩膀的手有所松动,决心趁其不备逃跑试试。

“我一定要找到我爹,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我要一个解释。”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漂泊异乡,清微山庄的名气是越来越大,可我爹的消息却是屁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上个月,我流落洛京,碰到几个秋试的学子,他说我们这杂草堆后头的院子闹鬼,我便觉出不对。”

“闹鬼?多可笑,这是我家!谁能想到清微山庄那样恢弘堂皇的表面下居然还有个破院子,是我从前的家,我们一家三口住过的家!庄主,你好大的威风,好狠的心!”

“别动,否则我保不了你。”李焉识感受到手中的异动,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比我爹死了更折磨的事是我爹还活着,但他变成了这样,是我娘干的。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可笑吗?什么狗屁一家人。”

“你该问问你爹自己,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他难道是无辜的吗?”庄主一直默不作声,听见小游的指责,神色哀戚地开口了。

“他舌头被拔了!他怎么说!”小游披头散发,状若癫狂,怒喝道。

“那我替他说。”

李焉识见庄主神色不对,想安抚两句,以免她失控发狂,便替她出言。

“你爹当年见清微山庄日益坐大,想独揽大权,抹去你娘的功劳,让清微山庄的创始记载里只有他一人,便伙同当时的管家等人污蔑她与人私通,打断了她的腿,还道貌岸然地说念着旧情留她一命,弄哑了她的嗓子,正锁在你现在头上所在,你所谓的,留恋的,昔日温暖的家里。”

“是我,发现了她,偷偷给她带干净东西吃,给她找了药医治,又救了她出来。你娘所为,不过以牙还牙,何过之有!”

“你怪她狠心用铁链穿透你爹的四肢,这也是她曾受过的,我亲眼看着她被铁链穿透了膝盖,像条狗一样,被自己最亲近的丈夫囚禁在自己的家里,求天不应,求地不灵。而现在,她唯一的儿子还指责她!”

“娘不说,是因为不想你对家人有任何憎恨,他能做到狠心污蔑我,但我做不到用事实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不,不,不会。”他愕然地望着李焉识,又望望庄主,这两个老谋深算之人,此刻的神情不像做戏。

“爹,这是真的吗?”

小游难以置信,跪坐在地上,扭过头望着地上扭曲的父亲,心碎地质问道。

昔日不可一世的周庄主,此刻不发一言,扭过唯一能动的头去,嘶哑的嗓子也沉默了。

“都是真的是吗?都是真的是吗!”

“你怎能如此对她!她是你的结发妻子啊!从前,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不是一起仗剑江湖吗?一道行侠仗义吗?怎么,一切就变了呢?能一起住这间破屋子,怎么就不能一起经营这个山庄!”

“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崇敬的人。”

“可如今,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双目烧得通红,爬起身飞奔而来,夺过李焉识腰间的佩剑,一剑终结了这位生父苟延残喘的生命。

他自喉头发出最后咳的一声,身躯抖动了一下,再没有动静。

那地上扭曲的身躯,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来。

“剑别还给我了,我嫌脏。”李焉识平静地说。

他丢掉手里沾染了血迹的剑,突然发疯似的仰天大笑。

“父囚其母,母囚其父,子欲杀父。”

笑完了,捂着腹部不住地呕吐,又跌坐在地,失神地摇头。

“真荒谬,父不成父,母不成母,子不成子。”

他擦了擦嘴,仰天喟叹一声,回头泪眼凝望自己的母亲:“娘,是庄游不孝。”

庄主不禁两行老泪落下,上前蹲下抱着他的脑袋,顺着他蓬乱的头发:“你能理解娘,娘便不觉得苦,所有遭受的,什么都值了。”

梁惊雪心里盘算着:好,现在母慈子孝,李焉识又是救她的恩人,只剩我一个知道清微山庄丑事的外人要灭口了。

“娘,庄游还有一事不得不做。”

他低着头,眼含杀气,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为什么,您要收这个干儿子呢?我才是您唯一的儿子。”

“您是赞许他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吗?还是说希望我这个儿子能和您一起,同仇敌忾这样对自己的父亲呢?血浓于水,我可以理解您对父亲所做的一切,但他是外人,我做不到原谅!”

他目露凶光,如野兽狩猎般爆发起步,飞身扑来,匕首直指李焉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