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寒再现,计中之计(2 / 2)

“庸医。”

梁惊雪不解。

“身中剧毒是真,体弱虚亏是真,但命不久矣却不见得。”

“因为……”乔玉书思忖片刻,还是不宜多言。

“因为你命大,所以只是虚亏,不会伤及性命。”

梁惊雪内心:我差一点就信了……

看着梁惊雪黯然失色的眼神,他心下想着:完了敷衍过头了,人家没信。急忙找补。

“你如今脉象平和,可见这毒已然压制。今后少动武,少运气,切忌过分忧思,按部就班,不生变数,我保你此生无虞。”

这是乔玉书能给她最大的提示。

“不生变数。可人生处处是变数……”

“饭做好了也得自己夹菜,慢慢悟吧。”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总会倾向于相信好的结果。

这个解释她虽将信将疑,但向来听父亲说医者仁心,眼前人又曾救过自己一命,有什么理由欺骗自己?心中还是放松了几分。

“我见你年纪尚小,便多说几句。江湖中人,最好不要和朝廷扯上关系,命会长些。人生在世,活着最重要。”

“朝廷?”

乔玉书看她一头雾水,想起李焉识所托之事,心中总有些不忍。

“你病好了,就早些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这是自然,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怎能打扰将军公务。”

“罢了,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晓得,旁人再说也无法体会。言尽于此,人生很长,慢慢体会。”

梁惊雪虽不懂为何乔玉书明明与李焉识走得很近,却告诫自己远离朝廷,但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感受到他虽有些时候是挺噎人,却不失为一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她郑重抱拳,鞠了一躬。

“乔先生的恩情无以为报,若我一朝心愿达成,定登门重谢。”

“不要老是先生先生,听着像个没钱的教书老头。在白水城大家都叫我乔老板,你若是哪日路过白水,倒是可以上门来玩会儿。”

“好,一言为定。”梁惊雪郑重地点点头。

乔玉书看着她起身将离开的背影,心下有些急了,虽万般犹豫,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她。

“李焉识他,有危险。”

一柄长刀从官道右侧幽暗的树林里冷不丁地飞出,反射出幽幽的冷光。长刀破风呼啸之声打破了马蹄奔腾,换作战马倒地凄厉的嘶鸣。

李焉识猝不及防,勒紧缰绳,也还是被甩了出去,滚落在地,满身黄土。身后的将士迅速上前,将他掩蔽起来。

一位老者自幽林中现身,身后还跟了十来个略年轻些的门众。

李焉识扒开挡在前头保护他的兄弟,甩了甩手,抖落嵌入掌心的细碎砂砾,又擦了擦脸上的尘土。

“终于肯现身了。”李焉识冷冷一笑。

“若无十分把握,老夫怎敢轻易与将军相见。”

老者的嗓音虽然沙哑,却浑厚有力,底气十足,全不似这个年龄之人。

“看来掌门今日便很有把握了。”

李焉识向前靠近了两步,语气很是轻松。

来者不善,刘副尉心中担忧李焉识的身体,想拦在他身前,却被一个眼神示意退下了。

“你既要置北斗门于死地,焉知不会有今日。”

“所以,我来了。”

风卷起黄沙吹打着他的铠甲,李焉识气定神闲,傲然伫立。

一柄冷冰冰的刀横在了他的颈上。

却,是从身后而来。

“你在我寨子里安插奸细,怎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今日呢?”老者抚着胡须冷笑。

“将军,别怪我。”张副尉缓缓出言。

“老张你疯了吧,这是咱们将军!”刘副尉发疯似的冲上前,要将他扯开。

“再上前我就砍了!”

张副尉爆发出这声怒吼,唬得众人又急又怕,只恨早没看出这个杂碎竟是个叛徒。

“我待你不薄,仲康。”李焉识依旧是面色不改,音色不虚。

“将军,是您把事做得太绝了。您还记得我弟弟叔达吗?”

李焉识的脑海里掠过些片段,似乎张副尉几个月前曾提过,好像是问能否破格收他参军,当时自己疲于布局应对慎王,只说按着流程来便不曾过问了。

“他没什么本事,参不了军,跟着几个同乡拜入北斗门下,落草为寇不过月余,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在寨子里,就被顾六带着人杀了。他没什么功夫,胆子又小,何至于是个死啊!他死了,我娘也哭没了,家,那是我的家!就这么没了!”他的眼神中满是悲苦,他的家,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的兄长死在战场上,靠着抚恤养活了母亲和他们兄弟二人。长大后的他穿上了铠甲,走了兄长的老路。

十多年来,他辗转跟过很多将军,走过很多路,打过很多仗,差点儿死过很多回,终于跟着李焉识,结束了这场硝烟。可是等来的,是什么?

他握着刀柄的手一直在颤抖。

李焉识清楚地记得,那时他初入行伍,官阶不高,这个年长他七八岁的魁梧汉子总是如兄长般护着他,跟着他三年征战,趟过长河,吃过草根,风里来雨里去,屡次拼死护卫他杀出重围,从不曾后退。

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满身的伤疤?弟弟血肉模糊的尸体?母亲冰冷的双手?一个破碎的家?

他在黑夜里苦苦挣扎,为什么太平的世道,自己却失去了所有。

“国法,军纪,不可违。”他明明想说些别的,脱口而出的却只有冰冷的这几个字。

“军纪?国法?我参军就是为的家人能有口饭吃,不求封侯拜相,只求家人安稳度日,家人都没了,我管他娘的什么军纪!”

他的声音几近嘶哑,颤抖着,提刀欲砍的手抖动得剧烈。

刀哐当落在了地上,人也无力地,轰然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对不起,叔达,对不起,娘,我不能,不能手刃仇人,我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