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妇人言语平静如水。
沿着狭窄逼仄的地道又摸索着走了许久,终于到了。
梁惊雪看着面前四五个牢房,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阴森,狭小,又晦暗,地上铺了些许稻草,只有几点快燃尽的烛火跳跃着,空气中散发着霉味。
十数个年轻女子一个牢房,有的面容呆滞,眼中无半点神色,有的抱着双膝靠在墙壁上,口中喃喃,有的见二人来,惊恐地发出啊啊的喊叫,抱头四处躲避。
只有一个牢房,有三五女子刚刚醒转,状态还较为精神,见有人来,立即呼救。许是方才镖车才卸下的吧。
“诸位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她压低音量,安抚几句,又看看身后,确保并无人尾随。
“这么多把,是哪个,你可识得?”梁惊雪将钥匙交予妇人。
“我也未曾见过,你都试试吧。反正……也不会有人追来了。”年轻妇人摇摇头,将钥匙推回。
梁惊雪嗯了一声,按着顺序将钥匙插入锁孔,嘀嘀咕咕:“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怎么这么多钥匙啊,这儿有这么多门吗……”
“啊!”
梁惊雪正沉浸着,只觉腰后骤然一凉,接着便是剧烈的刺痛袭来,还未意识到发生何事,骇人的剧痛又再度袭来。
她低头一看,血已浸湿了夜行衣,洇出更深的墨色。她疼痛难忍,捂着后腰痛苦诧异地回过头去,只见那妇人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把匕首,刀尖正滴着鲜血。
自己的,鲜血。
牢中女子神色俱变,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叫,捂住眼睛向后躲避。
梁惊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漂亮脸蛋,那样和善,纯净,与世无争。
“我是来救你的!为何……”
“为何?呵,你杀我夫君,屠我山寨,让我的孩子,还未出世便没有了父亲!我怎能容你!”
她卸下了伪装,眼睛瞪得浑圆,布满了血丝,笑靥也变得凶狠可怖。
“你不是,被抢来的吗?”
梁惊雪只觉寒意涔涔,紧紧捂住伤口,踉跄了几步,终究是没站稳,跌靠在身后牢房的栅栏上。
“不错,可你知道我是怎么从这牢里走出去,走到他身边的吗!”
“你知道这是我跟多少个女人争来的吗!我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你却把一切都毁了!你叫我,怎能不恨你!”
女人弯弯的眉眼带着诡异的笑,却又流着泪,红红的嘴唇像是浸了血。
“今日……你,本可以出去。回,回到家人身边,何必在此阴沟里打转!”
梁惊雪一只手藏在身后,伸向包袱里摸索着止血的药丸,脑子里除了活下去的念头,便只剩铺天盖地,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剧痛。
这样重的伤,她不是第一次受,可这样的缘由,她却是第一次听闻。
“家人?我出去了还能活吗!这个孩子,还能活吗!他们只会视我为耻辱!”
女子晃动着手中的匕首,咯咯咯冷笑了起来。她轻抚着小腹,泪水爬满了她精致的面庞,脂粉有些花了,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粉痕。
“被掳走,不是,你的错……即便,不,不愿回乡,也可另,另寻,一片天地……”
梁惊雪手背在身后,已摸到一个有棱有角的小盒,抠,抠,因着颤抖,抠了半天也未能抠开盖子。
“身为女子,活着,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穷人家的女子,生来便是货品。”
“我和你这种吃饱了撑的,四处行侠仗义的人不同,我自小学的便是各种侍候夫家公婆的本领,既被掳来,这是我能挣到最好的前程。”
她转过身去,呆呆望着墙壁上那窄小的铁窗透出的些微阳光。
“不!不是这样……”梁惊雪还想同她分辨,可每一句话,每一口呼吸都疼得钻心。
话语间隙,梁惊雪趁机以迅雷之速将止血药丸塞入口中。
那女子的神色变得愈发狠戾,紧握着匕首,觑了一眼那些窝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女子:“谁敢逃,这就是下场!”
丹药入腹,迅速化开。
很快,梁惊雪便觉着略好些了,趁着女人不备,立即扯下夜行衣的一角,紧了紧腰带,将布片塞入,借腰带的束缚压紧伤口。
从前在镖局里经常看秋娘给父亲包扎换药,如今倒是在自己身上派上了用场。
女人转过身蹲下来,挑了挑柳叶细眉,看着面色苍白的梁惊雪,扯下她蒙面的黑纱,滴着血的刀尖抬起她的下颌,眼里满是狠厉:“真是一副惹人讨厌的面孔。猜猜,你是我杀的第几个女人了?”
“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是吗?”
梁惊雪看着女人满脸干涸的泪水,发乌唇红,阴森的烛火鬼魅地跳跃着,照着她美丽的面庞,可怖又可怜,她忽然只觉着悲哀。
“是啊,”女人轻轻地笑了起来,明媚动人,娇艳无方,眼神却突然变得狠戾,声音几近癫狂,“为什么被抓来的是我!不是你这种人!”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约有几十。
梁惊雪心下一凛:不好,难道是那群人胜了?
女子反射似的站了起来,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动。
而梁惊雪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亦是握紧了鞘中剑柄。
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梁惊雪强撑着栅栏,勉强站了起来,紧握剑柄。她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手心也出了汗,湿润了刚刚干涸的血液,剑柄变得有些滑腻。
双目凌厉,她在身上重重擦了擦手,随时准备一战。这是她初出江湖的第一战,或许,也是最后一战。
“若你遭不幸,不报此仇,我亦不苟活。”
倒反人伦的爱或已湮灭,可多年的恩情,无法磨灭。
牢里,牢外。众人皆看向那弯曲小道黑洞洞的拐弯,不知今日会冒出自己怎样的结局。
女人壮着胆子,攥紧了匕首,向前微微挪了挪步。
猝不及防地,一个毛头青年忽地闯入她的视线。
“小六子,三当家他们呢?”
女子喜出望外,迎上前去,丢掉了手中沾血的匕首,恢复了以往那副柔弱的姿态。
梁惊雪心下悲恸,却顾不得沉浸于悲痛。只握紧剑柄,双目死死盯着来人。青峰,只待出鞘。
“俱已伏诛……”
小六子抬起眼睛,目光凛然,对上女人惊愕的眼神。
女人来不及多问一句,一群带刀官兵便已鱼贯而入,来势汹汹,威势赫赫。
“定远将军府办案!”小六子高举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