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般的嗓子叫向来严谨的士兵也露出点笑容,不由得接话,“算不得辛苦,马上也都结束,该能回家吃上顿好饭。”
“呀,这般快,听军爷口音不像是南边的人,难不成从北边来?”
“小娘子猜的不错,我等是从京——”
兀的,二楼酒馆直直坠下一枚花盆里的碎石子,极其精准地砸在士兵的手背,偏生是这一下,令其脸色大变,目光褪去几分飘飘然,只剩懊恼同提防。
姜妙筝心头略紧,明白是楼上人听出她打探的意味,面上仍是茫然,只好奇似的拿丹凤眼往二楼扫一眼。
同是灰暗的铠,束在他身不觉笨重,倒衬得铠单薄。眉峰锐利,眼尾即便是稍向下垂却不损他势气,反平添几分内敛的杀意。
姜妙筝见惯京城贵公子,文质彬彬的、装腔作势的、气场迫人的。面前这位单凭容貌能在其中排的翘楚,他稍显暗色的唇似两瓣柳叶,抿起时能看得几道唇纹。
只一眼,姜妙筝水做的眸子同他眼里的刀锋剑影撞上。对方的眼神对着姜妙筝屡得手的容颜不过看只蝼蚁,俯视的模样叫人遍体生寒。姜妙筝率先收回,对着士兵客气点点头,“多谢军爷帮忙,小女子先告退。”
红豆替她拢起袖口,撑出伞,一下子雨丝绕开,垂落至姜妙筝脚尖,打湿小小一块。
分明走的是宽敞大路,姜妙筝直觉知晓二楼那个男人正盯着她,带着看犯人惯有的警觉。姜妙筝卡着时机,于堪堪离开那人视线前‘巧之又巧’地蓦扭头。
隔着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二楼男子灰色的身影拉得更显修长。茫茫的水雾当中,姜妙筝盈盈一握的腰肢软软胜江南芦苇,随风姿稍稍折,宽大水绿色衣摆荡漾开来。一双目似秋波,未盈而情,直直对着二楼的冷面男子状似无意对上眼。
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
不过刹那的功夫,姜妙筝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再不关心对面人的反应。
目睹全程的红豆几乎冒出冷汗,颤颤巍巍,“姑娘,方才那人瞧着很是凶神恶煞,可不似往常那些小郎君们好糊弄。”
“豪门贵胄轩然霞举,还是个未娶妻的。”姜妙筝温柔而端正地弯弯唇,柔荑拨开碎发,一举一动皆是般般入画,吐出的话带点俏皮,“老天赏的美貌若不趁年少多结识几位俊杰往上爬爬,岂非可惜?许久未见家世样貌皆合我心意的,自是要把握机缘。”
红豆认命般闭上眼。
二楼酒馆,裴舟渡猛地捏碎手中玉片,冷笑,“区区一女子便哄得你们团团转,在江南水乡再待上几日,尔等也不必随我回京。”
楼下的兵早已整整齐齐站在两侧,将领刘渊璋自知多嘴,忙不迭请罪,“我见那女子温柔,一时不防多说几句,索性未交代更多。”
“朱弛山与我等纠缠数月,如今龟缩在潭州只待一网打尽,若方才那人是有心之徒,你该如何。”
话头不重,却叫人脸色一白再白。
周振阳瞧不惯裴舟渡冷言冷语的架子,嘟囔,“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况且您不也叫她迷得眉目传情。”
裴舟渡周身稍沉,眸色黝黑盯着逐渐僵硬的周振阳,从牙缝里吐出一行字,“自去领罚。另外——”
他的视线从众人的面上一一掠过,“我最瞧不上的便是此等庸脂俗粉。”
周振阳口中发苦却不忘默默辩白,若姜妙筝算庸脂俗粉,满大黎便是真无国色。
裴舟渡不在意他心头想甚么,只转身一面叮嘱手下士兵切莫在最后关头放走漏网之鱼,只待完成此行便可回京城领赏,一面以余光警惕扫着周遭动静。
他们本就是临近窗口的位置,人群来来往往多也不从他们身前过,每当偶有人往这块靠近。裴舟渡布满粗糙茧子的大掌便不动声色按在腰间佩刀之上。
半晌,一楼走上来个样貌平平的小兵,众人见到他都是不自觉提着心。他飞快走向裴舟渡,压低声量,“裴哥,严将军来信,说是冀州一派的余孽也都叫他驱往潭州,我等千万要守住,只待朝廷援军到来一并收复潭州。”
裴舟渡的指尖顿顿,思忖着,“我打探到盛将军有支队伍正巧在扬州,便委屈其孙暂断腿不得出,几日后我借他的身份暂住余府,只叫朱弛山误认我等为换任的盛家军。”
“大人放心,我等会假装便衣,随时与大人里应外合。”
“嗯。”裴舟渡重新端起茶盏,淡淡烟雾盖住他眺向远处雨丝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