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九拢了拢身上盖着的薄毯,把手藏进去,期待地看着赵刀刀。
赵刀刀抽了抽嘴角,道:“我没什么故事可讲。”
花九九笑了下,道:“你不是提起过一个什么山吗?”
赵刀刀忽然汗毛竖立,背后冒了一层冷汗,她只给一个老先生说过这话,花九九如何知道此事?
花九九笑道,“我说过的,在轮回城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没有我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事。”
她的笑容纯真又冷酷,赵刀刀叹了口气。
花九九继续道:“我知道你前些日子老是眼巴巴地看着那老人家锯木头,你跟我讲讲你的故事,我让你去帮他锯木头,怎么样?”
见她不言,花九九补充道,“你欠的债划掉一半。”
赵刀刀轻叹一声,心说:一来我没和那老先生提起过什么往事,就提了一嘴尚青山,二来人家可不是锯木头,那分明是雕刻啊。但转念一想,又何必与花九九纠缠这些细节?
她清了清嗓,道:“我以前住在山上。”
“喝茶?”花九九听出赵刀刀嗓子干了。
“不用。”赵刀刀婉拒,清了清嗓,“我上山本是打算去跟人学磨刀的,那人是我师父,他叫……”赵刀刀想了想,叹气道,“我天天喊他师父,已经忘了他叫什么了,只记得他在山上砍柴为生,已有十多年。但最出名的不是他砍柴找木的功夫,而是他教学生的厉害,他是我们村少有的文人,识字很多,听说他以前是个书生。”
赵刀刀缓缓道:“我师父不止我一个徒弟,他教人做斧头,也教人种树,有时间的话也会教我们认认字。其他人每天学完下午就会下山,因为我没有住处,师父就收留了我。”
花九九道:“难怪你总去看那个木匠……你喜欢做斧头吗?”
“不太喜欢,我师父那里有很多工具,都打磨得很好,刚开始,我们几个的斧头碰到树就会坏,后来结实些了,又因为不够锋利,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你们开始学磨刀?”
“嗯,我们几个徒弟碰到一起,常常会比拼谁打的刀更好,背的书更顺。”
“你厉害吗?”
“我不厉害,他们都比我厉害。”
“为什么?”花九九看她一眼,“我看你也不笨。”
赵刀刀笑了笑,“我不想一直吃住在师父家,就开始捡柴下山卖钱,有时候忙起来肚子都吃不饱,也没有功夫去磨刀,比我先来的那些人……他们比我厉害。”
“你师父不管吗?”
“他不知道这些。”赵刀刀缓缓道:“我师父总问我,‘你整天无所事事,怎么不去找他们说话。’”
“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摇摇头。”赵刀刀记得,那是她被楚天师带到山上的第二年……有位师兄从山上捉来了一只猴供人捉弄玩乐,还说那只猴姓赵,也是个无父无母的东西,她面上不在意那些,可有时候路过那只猴,竟真和自己瞧出一点相似来。
一开始赵刀刀是想找师父评评理的,可楚天师为人淡泊,对派中事务并不在意,好不容易说上一次话,一张口便是让她找师兄弟练招……从那之后她就消了心思。
日子久了才心里转过弯才好受一些。
纵使她打心底里觉得师兄弟不是好人,楚天师又不可能为了她把他们逐出师门,那还委屈什么?她的委屈什么也改变不了,一切都不如练刀有用。
花九九想了想,“你不喜欢他们。”
“嗯。”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师父这些?”
“说了也没用,不如不说。”
花九九皱了皱眉,“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赵刀刀一愣,随即释然,“九九,你在轮回城过的日子……很好,无论你想要什么都有人帮你完成,但很多人不是这样。我上山学艺,师父对我们一视同仁,他们人多,跟着师父的时候又比我更久,就算我说了,也没人会管的。”
赵刀刀记得,有段时候派里的人都跟在师兄一边,没人理她,她心里希望能有人站在她这边,却什么都不敢说。
楚天师对她已经很好了……对她好的也只有楚天师。
如果说了这些事,师父会不会觉得她小题大做,挑拨离间?很多事在师父眼里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不敢去赌。
她承担不起输的代价。如果连师父也不向着她,那她就什么都没了……还不如忍着。
花九九微微皱眉,“你师父留你吃住,又教你学字,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但她转念一想,似花客栈那些赌客哪个一开始不是人模人样,人是最多变的动物,花九九轻轻摇了摇头,只觉得人心确实难测,“你说的也是,你继续讲。”
“嗯,我师父是很好的,他总告诉我,多认些字,学会打刀,以后就能多交些朋友。”
“他说这些倒没错。”
赵刀刀见花九九像个小老太婆一样故作深沉地点头,笑了笑,“但我有时候也不太喜欢他。”
“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就是他太好了,对每个人都很好。”她只有楚天师这一人可以依靠,虽然知道师父事忙,她不能依靠太多,但有时又气他对自己不闻不问。
赵刀刀记得有次被人拉去练招,到地方拳脚招呼一番又打发她离开,她被揍得鼻青脸肿师父也置若罔闻,她心里又恨又恼:难道师父也觉得我刚硬易折,所以默许了其他弟子的所作所为,还是……他也在等着我服软?
上山第三年,楚天师有次说到她性子该磨,但要她服软怎么可能?对师兄弟的做法,师父不问,她就也闷在心里不说,只是把仇记在心里,将其他人算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忍不住算到师父头上,又劝说自己:他救我一命教我武功已经仁至义尽,是我自己不好才被人嘲笑。那时心中纠结万分,又感激又不满,整日只能闷头生气。
赵刀刀总觉得自己这师父简直像个天人一样不问世事无喜无悲,除了功夫练得好,其他实在数不出什么优点,放在读书人里大约得是个功课绝顶厉害的书呆子。
赵刀刀一边回忆往事,一边东拉西扯,继续讲磨刀的故事。
听到微微鼾声,才低头看去。
她弯了眼睛,不禁哑然一笑,花九九睡着了。
有这么无趣吗,赵刀刀反思了下。
她等了会儿,悄声站起。走到茶馆后门,问守门道:“我能出去吗?”
门口的人面面相觑。
“我赶傍晚回来,花九九问起你们直说就行。”
守门想了想,挥挥手,“去吧去吧。”
赵刀刀走在路上。嘴上和花九九乱说一通,但脑中也算仔细回想了一遍,山上的事她记得,可她一开始明明叫赵孤娘,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叫自己赵刀刀呢?
刀……她练得是刀谱没错,因为她练刀所以改了名字?赵刀刀扶着头,她还有事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