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容若,你还好吗?你阿玛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还有,三爷走了吗?他有没有刻意为难你?有没有叫你积郁心事在心头?无法释怀的时候,就请你想想我吧!因为,我也想着你。

*

明府,纳兰房间。

纳兰坐在书桌前,照着玄烨的命令给施琅写密信。

信件的内容是跟台岛相关的,包括一些行动要领,以及朝廷肯调拨粮草、输送兵力、承担军费的三大诺言。

玄烨圣阅之后,道:“你写出来的东西,比朕身边的那些听从圣意之后、代为拟旨的大臣要好,既能够保证武将施琅能看懂、又没有将朝廷对态度的暴露的太明显。”

纳兰道:“皇上,你在臣家里谈政务无可厚非,可是换做谈军务,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刺探到了风吹草动,就是明珠父子的‘居心叵测’之嫌。”

“秋梨的事情朕桡了你,作为交换,你为朕做点‘军务’上的笔墨贡献难道不合理吗?朕没打算跟你通宵畅聊台岛之事。”

“臣有这份心,也想出这份力,只是恳请皇上明早回宫以后,跟臣在御书房里再单独聊。”

“你愿意随朕一起回宫就好,今晚朕睡你房间,你睡哪儿自己自便。”

“臣安排了独自去赏红叶的行程,打算给‘饮水词歌·素菜馆’添一盆丹枫树矮苗,请皇上的意思:明日御书房商议军务过后,臣这些时间,能有还是不能有?”

“朕心里明白,有些风景你是要看过心里才觉得过了秋,自己赏枫的时候小心一点,只许赞叹不许惆怅,知道了吗?”

“臣听皇上的。赏枫过后,会写词给皇上。”

*

渌水亭月下。

明珠父子坐在一起,桌子上放着一壶红枣莲子汤饮和一盘夜点饼食。

明珠询问:“皇上睡下了?”

“嗯,睡下了。儿已经派人去宫里传话,好让太皇太后知晓和放心。”

“明早你陪皇上回宫以后,阿玛会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罪。”

“阿玛要是去了,不是恰好证明了皇上有过失吗?皇上认为自己出宫私访是对的,阿玛没有必要因小失大,抚平了老祖宗的心情、却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你真觉得自己派人给老祖宗传的话,能管用?”

“不让皇上有失体面,不让纳兰家自觉有过就好。”

“阿玛觉得秋月冷凉,你呢?”

“还没到真正的寒冬,月照人月不觉人心事,人望月人埋怨清晖冷,不如不看、不如饮汤嚼饼,说些自在的话。”

“你搁在房间里的地图,皇上看见了吗?”

“儿出门之前卷起来了,想必皇上不会半夜起来翻。”

“你在‘花鸟风月楼’对皇上动手了?为了一只梨。”

“为人为臣,总该把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争到手吧?儿不想让着皇上,反之皇上也喜欢真性情的纳兰,就交手了一阵子。”

“张纯修有把这个消息封锁住吗?”

“儿不知道,过后阿玛亲自去过问就好。当时楼梯上无人往来,儿想张兄应该已经先一步做了部署和隔人耳目。”

“好,你跟皇上之间的事情你自己处理,‘花鸟风月楼’的风声阿玛会善后。但是阿玛要你当面交待明白:皇上说的你被一个冒然送秋梨的姑娘迷的神魂颠倒,是怎么回事?”

容若饮了半碗了红枣莲子汤,默然面对明珠。

明珠切饼食的动作忽然停住:“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无错吧?”

容若十指交错,“不可预测之事和无法预料之情,全是意外,算不准时间也不晓得对方是谁的,阿玛让儿如何承认有错?”

“那也不能赶巧发生在皇上面前!”

明珠用指关节反敲了几下桌面。

“她不知道‘三爷’是皇上,她只认得纳兰公子。”容若真切请求,“这事已经过去了,皇上做了罢,阿玛也不要追究了可好?”

明珠责令道:“她给你的梨,明日早上你当着皇上的面扔掉。”

容若自然是不同意:“阿玛您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这样能够换来皇上的舒心,怎么做不得?”明珠教导儿子,“你的身份,本来也不应当拿别人随便送出的梨。”

容若本能反应道:“她不是随便送的!”

明珠语重心长道:“你把谁人的心意都看得很重的这一点,要改改。”

“儿只是在乎。”

容若难以描述那一份来之不易的情感。

自己跟沈宛之间,相互理解,爱好相投,要不是满汉身份有别、门第阶级有差,自己早该把沈宛娶进门了,陷入今时今日——

“约见靠机缘,私会在寝室”的不可说境地,苦乐不均,堪与谁言?

“家国天下更值得你在乎!”

明珠说的言简意赅。

“是,儿从未放下过。”

容若应的问心无愧。

“那就好。”

“儿明白,阿玛放心。”

*

容若到了一间侧面居室歇下。

袖云进来陪伴,为公子开窗引月,点香清神。

“深秋看丹枫树好。”容若蘸墨画枫叶,“像是李商隐在《访秋》里面说的:酒薄吹还醒,楼危望已穷。殷勤报秋意,只是有丹枫。”

袖云道:“喝点小酒、被风吹醒,不着寒凉,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状态。楼高所见,不是烟波江景、也不是天外飞鸟,而是深秋红枫,看来李商隐也是个炙热的君子。”

“趁着时间充足,我做规划让自己多去各处走走。比如说:看景致、听钟鸣、观层峦、辨玄理。留给自己的余闲充盈,心情自然愉悦,病痛自然不会找上来,这样会试就能万事俱备,再一鼓作气通过殿试,成就自己的抱负。”

“公子一个人行走,不觉得孤独吗?”

“我的惆怅和我的心事,本就与生俱来,不是皇上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所以我宁愿当个明白人,自己面对眼中所存所见的一切。”

“那公子觉得,风景是站着看好?还是坐着看好?”

“分场景:室内向窗,是坐着看好,能得写意心情;外头临风,是站着望好,能抒胸中情怀。”

“在皇宫中,在皇上身边呢?”

“那里没有风景,只有不分四季的天光与暮色,君悦就是晴空万里,君怒就是黑云笼罩,为臣者的喘息——艳阳高照之下不为人所见、狂风暴雨之中更不为人所知。”

“明早老爷的吩咐,公子照做吗?”

“我倒是想叫小厨房提前一步把那两只秋梨跟冰糖一起炖了,用作早膳的甜汤。”容若摇头,“如此一来,阿玛和皇上就该双双责骂:纳兰把心给了个‘野丫头’,不忠不孝!”

“公子要是不嫌晚睡,袖云现在就去炖冰糖秋梨可好?”

“好。我费些时间画墨枫树,晚点睡,睡前饮你炖好的甜汤。”

*

画罢墨枫树,饮罢冰糖秋梨甜汤,容若反而毫无睡意。

他觉得是自己在家中换了安睡的居室,“认生”的缘故。叫袖云去房间询问过皇上的情况之后,得到的回复是:“皇上睡的很好。”

“墨染的枫树不同于写意的。曜黑色安默沉稳,像是科尔沁草原上的丹枫,对天对天地、对日月对风沙,从未向环境屈服过。”

“公子觉得商隐眼中和笔下的红枫太热烈了吗?”

“只是可惜了那番意境:红枫应向晚秋,赏枫人应执茶以对,商隐却是酒醒后孤立高楼,自是无限苍凉。他想展示自己心中那一团胜却红枫的炙火,哪知笔墨终究是出卖了他:丹枫斑驳断人肠,雁过无痕天际凉。”

“商隐只是强作乐观,毕竟他自打娶了王茂元之女王晏媄之后,就是一步错步步皆错,最终陷入牛李党争、憾逝宦海。所以袖云觉得,商隐对待丹枫树,在对爱妻的思念中‘以乐衬悲’也是有的。”

“袖云,我爱跟你论诗。”

“是,”

“袖云,明日我赏枫过后,挑几片最好的枫叶回来给你。”

“袖云愿分公子点点愁。”

“我不愁,丹枫树要心情收敛着来看才好。同样,给袖云你的枫叶,也要‘双面澄澈、素心欢悦’才好。”

浓淡交错叠,片片满长天。

相近芳犹在,风过心似添。

桃源绝风尘,洞天相往还。

持此诚慊意,随伴明君边。

题诗完毕,容若道:

“这幅《秋墨染枫图》,就给皇上吧!天亮后我再去书房取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