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2 / 2)

云辞道:“公子的意思是:第一不可专宠皇后,以免皇上犯下太祖爷独宠阿巴亥、太宗皇帝独宠海兰珠、先帝独宠董鄂妃之错。第二后宫不可频繁借着承祜降生一事举办各种庆贺场子,皇上也不宜场场都去,否则前朝臣心难服。”

“好,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会平分恩宠给六宫和理性对嫡长子。纳兰你说,当下朕应当做什么?”

“臣以为,皇上应当裁减长城的守卫人数和暂缓修缮工期【注2】,以笼络边夷地域的人心,趁着文治大略前两步行之有效的成果和气势,促成华夏一统。”

玄烨双手按着桌面站了起来,然后向纳兰摔出一句话:“你是不怕死,可是朕还想坐住皇位呢!”

纳兰忠心道:“在臣看来,康熙皇帝的胆识和器量举世无双,只要是正确的举措,就不会怕丢掉自己的帝王头衔。”

“这件事,以后再议!”

“是。那臣告退。”

*

“纳兰,你等等!”玄烨一声叫住自己的陪臣,“回答朕,乡试放榜之后,寂寞如你,你都在家里做了什么?”

“臣在学习写骈文,写了一篇《雨霁赋》。”

“把结尾那句话,一字不差地念给朕听。”

“观我生之消息,任天运以卷舒。知显晦之维命,而又何所用其健羡与?”

“你是当着朕的面即兴作的?还是真的写过那篇《雨过天晴赋》?”

“啊?”纳兰对玄烨的新命名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皇上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臣家里取赋。”

玄烨立刻吩咐了顾问行去办事:“顾总管,你跟明珠回府,去把纳兰最近写的东西都给朕取来。”

“奴才这就去。”应完,顾总管对明珠道,“明珠大人,走吧?”

明珠这才反应过来,对康熙皇帝恭敬地说了声:“臣告退。”

同时,明珠也看了容若一眼,感激儿子用这招让自己脱了身。

“皇上,你该给臣的笔墨留点余地吧?”

纳兰说不清,这算不算是对玄烨的请求。

——照着自己的性子,不算;但是从某种不舍得的角度,却算。

——因为自己有珍惜的羽毛,不想全部给了皇上。

“你有什么稿子是见不得人的?”见纳兰不太乐意,玄烨反而高兴了,“还有,你说话滔滔不绝的时候,给朕留过余地吗?”

纳兰急促道:“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玄烨乐呵呵地提前下了命令,“中秋节当日,你到宫里来,朕要看你当面写下一篇《明月赋》。”

纳兰似乎更不愿意了,赌气道:“皇上取的篇章名太俗气了!臣写不出来。”

“你——敢嫌弃朕?!”

“臣……不说了就是。”

“朕让你无字可写,无话可说?!”

纳兰和玄烨之间不太像君臣的对话,倒是把云辞给看笑了。

公子赌气的样子可可爱爱。皇上故作姿态的样子,分明是对公子亲密无间、惺惺相惜。

“梁九功。”

“奴才在。”

“今夜朕要留纳兰和云辞格格一起用膳,去准备素膳!”

“奴才领命。”

*

用膳过后,从皇宫里出来,容若一路送云辞回到了瓜尔佳府邸。

云辞对此道了谢,朴尔普则是摆出了“认可贤婿”的模样,对容若大加赞扬。

冷月伴繁星,层云穿梭。

回家的路上,马匹缓行。

容若想到了沈宛,她是个才女,或许知晓骈文的写作要义。要是两人能够一起探讨的话,一定能够相互领悟和相互成就吧?

“宛卿,骈文讲究词藻华丽和对仗工整,这点不难。也许因为我是满人,写骈文之时总觉得自己少了一种‘汉赋’的底蕴。情景交融的叙述为我所擅长,散韵结合专事铺陈的手法为我贯通:落墨所写,眼前是景,心中是情;长篇而成,字里是真,行间是魂。”

“我的一缕魂游荡在瑰丽的、自我编造的意境中,不见一滴秋雨,却能如临其境,在天晴之后的廊轩底下独坐观望,自成《雨霁赋》。我说不上来通篇的好与坏,所以我才想把这篇骈文拿给宛卿你看。”

“啊对了,汉文里面,带‘雨字头’的字都特别复杂,对我来说如此,不知道别人。可是宛卿你跟我说,应是带‘鱼字旁’的繁体古汉字才是最复杂的,你说:‘十个里面,容若能念出五个来就很厉害了。’我当时在笑,现在回想起来,也在笑。”

来之不易。

容若用这四个字来定义现阶段自己跟沈宛的感情。

只是,两人一起相处的时光太珍贵了,只能瞒着明珠。

*

明府的浴室。

容若泡在温水里,卸下一身疲乏。

眼前的侧窗边,有容若喜欢的粉色垂瓣秋荷。

唯美香淡,赏心悦目;独立曳姿,心悦神怡。

水中珠玉,无垢出尘;室内光辉,映映帘开。

“汉人们以焚香沐浴为礼,用来表示虔诚和郑重。后日我要众举人一同去拜见两位主考官:蔡启僔和徐乾学。袖云你说,在这之后,我要不要跟格尔芬一同去‘花鸟风月楼’吃饭畅聊?”

“公子要是手头没有打紧的事儿,跟索二公子一同梳梳心情和分分喜悦也无妨。”袖云又想到,“ ‘花鸟风月楼’是张纯修在坐镇场子,改装完毕之后公子还未去看过,想必有他在,雅兴与饮食,公子皆能尽兴。”

“我倒是怕阿玛多心,见不得我跟格尔芬走在一起。”

“都一样,父辈们的斗争哪能不管束在儿子们身上的?”袖云问,“两位公子可以不计嫌,已经是佳话了。莫论其他。”

容若回到房间以后,秉烛看了大半夜的汉代的名赋。

原本学习写骈文只是自己的兴趣,但是皇上要《明月赋》之后,就跟是“兴趣”转变成了“任务”,幸好能用“跟沈宛共读”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袖云,顾总管取走了我的哪些笔墨?”

“一些既成的文章和诗词。”袖云看着整齐的桌面,“另外的一些样章和想法纸条,心情小词等,袖云替公子好好收着,不曾给过外人。”

“那就好。”容若安心地继续看赋,“我也不是每首词、每个字都愿意给别人看的。”

袖云瞧的出来,公子不打算就寝,就到小厨房去亲自熬了莲子花生板栗粥,和包了几只精致的翡翠素饺子出来,给公子做早膳。

容若最终是放下了手中的卷籍,左手支着脑袋小养了一会精神。

再看手侧,纳兰香已是半燃尽,台上明烛已是半低矮。

唯有公子,碧玉似雕又过一宵,素心巧琢想法谁与该?

要问这通宵的“读赋”有什么所得,容若的结论是:

骈文可以怡情养性,不能为了应皇命而写,变成“应制之赋”,就失去美感和意义了。

能够在自己自由的文学活动中应用,能够带人走入绮丽的意境之中,能够创造出一个独特的世界来,能够抒发出一份真挚的感悟来,骈文才能说得上是:有活力和有意义,值得被人传颂和铭记。

此时的容若,还没能知道:

日后自己的骈文作品《渌水亭宴集诗序》,不但抒性高扬、清丽流畅、深入人心,更是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和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二美并称三。

是为:大清第一骈文、大清最美骈文。

【注1】指责内阁之举,纳兰父子是有筹谋的。见第71章末尾。

【注2】纳兰初次提出这个想法,见第66章,当时他怕自己被明珠的政敌抨击的连秋考都参加不了,就决定推迟到秋考后,再对康熙皇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