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大人的意思是:下官能够成为一位将军?”
“这如何不能啊?”索额图笑着拍了拍施琅的后背,“有战功、有名望、有本官的担保,靖海将军之位非你莫属啊!”
施琅不是个贪图高位之人,只一身傲骨,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罢了。
所以,他并未被索额图所诱惑,而是都索额图拱手道:“下官三日后回归福建,索大人不必派人来送。”
索额图在心里一怒:
——好你这个施琅,敬酒不吃吃罚酒,是把本官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吗?
——还是明珠父子许了你更大的好处,以至于你敢不把本官的意思放在眼里?
索额图皮笑肉不笑,道:“施大人,前路风云莫测,你可要好好看清楚方向再迈步啊!本官这里,随时欢迎你来坐。”
“多谢索大人,下官告退。”
施琅一身正气地走出索府。
他哪里能够料到,在日后,自己终究是卷入了“明索两党”的洪流之中,共面台岛。
只是——
他行的是正道,所以不惧亲自督战的“特命钦差大臣”索额图;
他扬的是正旗,所以更不怕后发制人的“特命招抚大臣”明珠。
*
几日后。
沈宛在院子里空旷出给蜀葵浇水。
她在心中想到了容若说过的一番话:
“大清要想文治天下,需得汉籍士人之心。康熙皇帝继承祖上的江山易,收服天下士人之心难。哪怕多得一份士人忠心,也可以一当百。”
那时她问:“公子怎么看待汉籍的士人们?”
容若道:“我一面尊敬扎实用功之人、一面回避沽名钓誉之辈。但是二者有一共通点,就是对自身的根源的认同。所以本着‘汉籍士人不可欺,汉学经典不可负’之心,我结交了不少汉人朋友,他们当中有人善待我、有人虚捧我、有人求于我、有人利用我,我看得出,但是不想挑明说。”
她问:“为什么?”
“做个观察者比直言者好。”容若捂了捂心脏,“最起码在自食苦果的时候,心里有数,痛的没有那么彻。”
沈宛弯腰,用指尖碰了碰蜀葵小苗叶子上的水珠。
等到五月花开时,要是无法携手容若到这里看鹅黄花,就给他画一幅画,把最神似和最漂亮的鹅黄花画给他看。
然后,沈宛决定:
在画的落款处,要盖上他为她刻的印章。
*
徐乾学在午后到来。
没一会儿,“禁书”事件的当事人张岱也来了。
“张公啊……”徐乾学摆出同情的模样,“如今你的大作《夜航船》已然被禁,再难让世人们看到了,可是心中悲恨万分?届时纳兰性德的仿作《渌水亭杂识》问世刊印,你是看得还是看不得?”
“能解《夜航船》者,天下唯纳兰性德而已;能听《夜航船》讲授者,天下唯康熙皇帝而已。第一才子和至高君主都看过了我的书,我还有什么好悲恨的?”
张岱摇了摇头,豁达道:“至于说纳兰性德的计划之作,我怎么会看不得呢?我甚至想看他的原稿,谁不知道他写的一手好字?”
徐乾学见没法煽动张岱的情绪,就转向宋应星,叹声道:
“宋公,虽说你在暗处,不如张公那般出入士人圈子、树大招风,但是难保朝廷不清算到你头上啊!你那暗藏书中的‘华夷之辨’的思想要是被贵公子察觉了,到皇上耳边那么一说,就不是禁书毁书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砍脑袋!”
宋应星大笑,后反问:“比起贵公子,我不是更应该提防你吗?徐乾学,你不是个好人,且早存了出卖我之心。“
“宋公、张公,还有宛姑娘,你们可别怨本官做了朝廷的走狗。”
徐乾学自己承认了。
“本官现在,可谓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前有太皇太后孝庄亲自出马,叫我这个汉籍大儒为纳兰性德正名;后有康熙皇帝叫李天馥把纳兰性德的画作《春无踪迹谁知》图给我,叫我带着那玩意儿到‘前明士人’当中去作死——收集众人看法后回禀于圣前。”
“本官这不是:从恨不得纳兰性德获罪的推手,不得已成了救他于危难的帮手吗?真是老天爷和时局都不允许本官对贵公子落井下石啊!”
沈宛故意道:“谁叫徐先生你如今不属于明党、也不属于索党呢?朝廷不就是需要你这样一个‘保持中立’的官员出来办事和让‘前明士人’们闭嘴吗?”
“保持中立?”徐乾学一跺脚,“明党弃我,索党弃我,我参合不进去两大派阀而已,不必把自己塑造的太高尚。”
宋应星抚掌,对徐乾学大笑而讽。
“徐乾学啊徐乾学,你以为自己有本事扳倒‘明索两党’吗?两大天王要是一并倒了,朝纲向谁倾斜啊?你还得至少熬个二十年,才能见到‘明索两党’的分晓。那个时候康熙皇帝早懂该如何治国和治人了,朝纲即便是倾斜了,铜墙铁壁向他倒去、也砸不死他!”
“宋公所言极是啊!”徐乾学一脸谦虚,“还望宋公再向徐某赐教。”
“你现在能叫是纳兰性德的老师吗?”
“天下……还是认的!”
“古往今来,几时有过老师接‘太皇太后懿旨’和‘皇上口谕’,来为学生摆平麻烦事的呀?”
“我徐乾学……就是个首例!”
“废话!你直接说‘没有’不就完了?强调自己的名字做什么?!”
宋应星对眼前人一瞪。
“徐先生,你要抱着粉身碎骨的觉悟去到‘汉籍文人’和‘前明士人’当中——好好塑造纳兰公子的品格和形象,一点抱怨不得、一点马虎不得!”
“我——”徐乾学单手紧紧地握住一个茶杯,“真恨不得……”
“闭嘴!”
宋应星对徐乾学当头一喝:
“你有什么资格跟太皇太后和皇上讨价还价?你落入今天的‘局面’,说白了就是:贵公子在暗地里向太皇太后和皇上讨的‘恩典’【注1】。你还不明白吗?”
*
“宋公,你在‘前明士人’当中影响力是最大的,不在暗处帮我可不行啊!”
徐乾学忽然往地上一跪,连基本的尊严都不要了。
“我给您跪下了,帮帮我啊……”
宋应星沉默良久,终于站了起来。
“徐乾学,你给我记着:如今你是在大清天子手下为官,天子的权威比行动所带来的后果重要,你想不丢官不丢人,就好好照着天子的意思去办事。”
“那也得徐某能够办成事才行啊!”徐乾学恨道,“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哪里比得上宋公你的威望?”
“我现在是想出山助你一臂之力也出不得,因为我不想拿自己的行踪去冒险。”宋应星仰头看天,深吸了一口气,才水平直视着前方道,“你耽误了多少天了?还不快去完成孝庄和康熙下达的使命?”
徐乾学惊问:“宋公,我现在怎么去?”
宋应星板着脸,伸手往前一指,果决壮行道:“忘记你徐乾学是谁,本着纳兰性德的老师的身份去,这个理由够了吗?”
“是!”徐乾学浑身一震。
*
打马回府取画作的时候,徐乾学使劲朝上空抽挥着鞭子,在偏僻的林间小道上大吼:
——纳兰性德,这回是我输了。
——但是你等着,这件事之后,我定会漂漂亮亮地反将你一军,让你陷入泥潭无计可施。
【注1】
宋应星的推断正确:
1、容若暗示孝庄:“徐先生可以为我正名。” 见第61章
2、容若借老师李天馥之手,把《春无踪迹谁知》图拿给玄烨,暗示玄烨:“徐先生才是能够——追寻‘汉籍文人’和‘前明士人’两方踪迹,将我从难局之中脱出之人。” 见第6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