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奴才斗胆猜测:纳兰公子日常除了完成学业上的事情,就是呕心沥血地编书。编书开销可大着呢,像是:寻考的人工费、集典的汇成费、刊校发行的印刷费……全是少不得的。纳兰公子莫不是垂范律己,在省钱?”

“原来,他是不想在开销上成为明珠的负担吗?”

“公子一人定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奴才只怕——”

“大胆说,朕恕你无罪!”

“只怕明珠大人拿出大笔钱财来帮助公子著书立说之后,朝中又会响起一片弹劾之声啊!奴才不懂朝政,只晓得朝中有些人就是跟钱过不去,眼中容不下明珠大人积攒了大量财富。”

“梁九功。”

“奴才在。”

“你退下,让朕好好想想——”

*

登高处,春光一片明媚。

国子监诸生都觉得,能跟随大儒李天馥和公子纳兰性德同游,是莫大的喜事。

徐乾学原本也想跟着去,终究是被弟弟徐元文给劝住了。

徐元文道:“兄长你这一去还了得?纳兰性德在登高处的情怀一旦流露,莫论悲欢,是你消受得起的吗?”

徐乾学这才做了罢,气恨恨道:“我还算是纳兰性德的老师吗?”

山顶处,众人铺席而坐。

清风来,众人解襟而歌。

先生李天馥在众学生面前,做了《春日登高赋》,字里行间,行云流水,情景交融,可堪是一篇大作。

在几位学子拿着自己准备好的文章出来诵读和接受大家的讨论之后,索额图的次子格尔芬也发表了一篇诗作,名叫《望野古》。

包括容若在内,无人晓得“野古”二字是何意,却只见格尔芬快意非常、昂首挺胸道:

自古残垣多悲凉,我言断壁不负霜。

马革后走班师日,虎狼前驱拓边疆。

四面银涛竟相涌,八方叠翠战旗镶。

开险临高萧瑟处,疑似秋影换春章。

——好一幅霸气的画卷、好一派激昂的大场面。

——好一个新奇的转换、好一首难解其意之作。

众人皆是大惊。

竟不晓格尔芬此诗,是自创了典故?还是用了连李先生和纳兰公子都不知道典故?来显摆“深不见底”的学问。

“索公子奇才啊!”李天馥不由得一赞,“此诗之清奇,闻所未闻;表现手法之独特,空前绝后。一言蔽之,乃是本官这辈子当中第一次见识。”

“李先生谬赞。”格尔芬以读书人的姿态回礼道,“学生只是小试牛刀,不足以概论这一身才华。”

“索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自身还怀抱着更高的造诣和抱负?”李天馥快步上前,打量着“人才”道,“何不趁着今日,一并施展,让大家来佩服和认可?”

“学生的纨绔之名虽是人尽皆知,但是学生在学问上却是没有马虎过。平日里去家门外的‘文兴馆’学习,博览群书,辨古识今,倒也掌握了不少本领。学生这满腹的才情,唯有纳兰兄相知!”

容若半歪脑袋,心想:我到底是知……还是不知啊?哪怕是这个自问,我也不知道啊。

李天馥向诸生道:“人不可以评判论,获取名声皆看真本事。今日索公子的才学让本官大开眼界,想来今后,索公子不在依靠家族势力拿下爵位、得过且过,而是像纳兰公子一样,走正经的仕途路子来考取功名,岂非是‘明索两党’之幸?本官作为两位公子的堂学先生,也算是造福大清了!”

容若上前,友好问:“格尔芬,你考功名吗?跟我一样今载就考,还是跟同窗们一样三年后再考?”

格尔芬一身赤胆,炎炎自信道:“考,跟纳兰兄一起考!”

李天馥大喜,恨不得即刻飞奔到养心殿,把这件大事回禀给康熙皇帝。

国子监诸生皆为两位公子的“交情”和“榜样力量”所感动,提前鼓掌相贺,共唱《踏槐壮志歌》和《人镜芙蓉曲》,效仿古人做法、对二人“献上了”深切期待。

之后,容若拿出了自己亲手调配的茶方来与大家一起分享。

师生们高谈阔论,饮到尽兴之处,格尔芬再次“挺身而出”,说自己已经成诗在胸,要当着大家的面,一吟为快。

众人问:索公子,诗名是什么呀?

格尔芬道:简单明快,直截了当,《春日登高·共容若公子茶事所感》。

晚风开帘醉流霞,早起登高啖清茶。

风光处处歌声发,明燕双双筑巢家。

不与浮华争明媚,只身简衣却适他。

蓦然心事上头来,几人识得杯中杂?

*

深夜,明府,长公子房间,无灯。

唯剩月色如水,铺满雅室。

沈宛来到容若床边,轻声唤醒了睡着的他:“公子,是我,你的宛卿。”

容若的睡眠本来就浅,浅到夜风经过也能将他唤醒的地步,所以面对旁侧的她,他觉得如风,不惊讶。

“公子别起来,我就要这样守着公子说话。”

“月亮一直在移位,这会儿看到的,已经不是逆光的宛卿的脸了。”

容若伸手,轻轻抚过沈宛的脸,小赠她一首即作诗:

微凉小含温,玉颊衬樱唇。

相思牡丹味,衔琢月一轮。

“公子为我的词作命名为《选梦词》,我看当下人人将衣服的胸前左侧染茶,以求跟公子一样的风雅和品味,不如公子把自己的作品合编为《泼茶集》如何?”

“这可不好。”容若淡笑,“用你们的汉话来说,听着像是《破茶几》,破浪的破,家具的茶几。”

“那公子想叫词集做什么名字?”

“《侧帽集》。宛卿你说,现在我被大家模仿的‘泼茶染衣’之雅,跟:北周的独孤信侧帽打马而归,引人惊艳,满城男子效仿,相比如何?”

“独孤信风流自赏,公子你谦谦自知,大为不同嘛。”

“我要是把《泼茶集》作为词集的名字,皇上反应过来,肯定会叫我改,因为那茶水是皇上泼的。”

“公子要是不说,没人知道是皇上呀!大家都以为是公子在温书的时候,凝神过度,碰洒了茶水也不知。”

“大家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容若带着谨慎,“但对我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侧帽集》的好。那样一来,皇上明白我的用意,却没法对我找茬。”

“《侧帽集》也好听,只是可惜了公子不风流。”

——独孤信成典故:风流侧帽。

——往后纳兰容若也能成典故:泼茶染衣。

这哪能对比呢?

即便是比了,也不尽是“打成平手”或者“必出胜负”,独孤信有独孤信的倜傥傲气,纳兰容若有纳兰容若的风雅意气罢了。

“宛卿在笑我?”

“公子不也在笑自己吗?”

两人一对眸,相互温笑,温馨的就跟是夫妻一般。

容若和沈宛一起为自己的词集命名,而等到《侧帽集》出版,却是几年之后、他二十四岁之时的事情了。

“我阿玛的政敌索额图的次子,给我写了一首诗。”

“我高兴的很,除了宛卿以外,也有人给我写诗了。虽然我不解其意,但是心中存着一份真挚感和难得感,挥之不去。这件事我只能告诉宛卿,在谁面前都没法说。”

沈宛坐到了容若床边,半抱容若在怀中,她低头看着他。

她知道,公子是孤独的,任何人任何举动、只要是触动了他纤细的心弦,让他觉得“有人待自己好”,他就会小心翼翼地珍惜。

容若在沈宛怀中再次睡了过去,

等到自然醒来,佳人已去。

他叫了一声:“袖云,帮我更衣,我有《食谱》要写,写完再去给阿玛和额娘请安。”

袖云从外面进来,“公子是说有什么要写?袖云只怕是自己听岔了,将‘词谱’听成了‘食谱’。”

“你没听错。”容若朝她一笑,抱着一副新奇的心思道,“我要写的是《食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