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奴才明珠给老祖宗请安!”明珠对孝庄行了跪拜之礼,“让老祖宗操心容若,实在是奴才对容若管教不周。”

孝庄道:“罢了,这里没有别的外人,不必跪着,你们父子起来吧。”

苏麻喇姑扶起容若,道:“太皇太后听皇上说,纳兰公子近来越发爱吃:香酥炸核桃,便是叫小厨房备上了这款糕点,让纳兰公子带回府上去品尝。”

“奴才替容若谢老祖宗,谢皇上。”

明珠一应完,转念一想:

不对呀,我儿爱吃的是香酥炸板栗,上回我儿在渌水亭还亲手整了一盘给我吃来着,怎么到了皇上嘴里,板栗就变成核桃了?

“孩子,”孝庄这般叫容若,“你阿玛举荐靳辅治水,这事靳辅一路干下去,成不成老祖宗也一路盯着看着。就说当下吧,你觉得咱们皇上应该有些什么举措?”

容若有所警觉:“臣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

孝庄问:“你怕被怪罪?”

“不是,侧臣不该左右皇上拿主意,容若记在心里。”

“那你就更该当着我的面说,让我先替皇上参考参考。”

容若想到:太皇太后试探我便罢,若是她真的有心叫皇上提防我,那我说不说有什么区别?皇上亲政前我是个陪臣,亲政后我成了个谋臣,不能怪太皇太后时时刻刻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下情形,廉吏不可缺,但指望廉吏肃贪却不一定指望得上,所以这个制度要改。”

“皇上要想在治水上先行君威,第一步要做的是:将黄河流经处、关系最紧密的几个省份亏欠朝廷的税银先收归国库,才能根正风气和让各地地方官免去被廉吏‘搜证’弹劾之苦。第二步要做的是:在水路沿侧详细做勘测,开垦出一个条陆路来,保证京师和南方之间的粮草大道无阻,这样日后即便起战事,也能解通途之忧。”

“第三步——”

明珠擦了把汗,心想:儿啊,你再说下去,怕又是要被太皇太后软禁在侧暖阁一个月了。

看明珠如此反应,孝庄问他:“明珠,你有什么要说的?”

明珠应了句最直白的话:“回老祖宗,容若他该回家歇着了。”

“那你就把他领回去。”孝庄吩咐道,“苏嬷嬷,你带纳兰去取素佩。”

明珠对爱子道:“容若,你还不快谢过老祖宗?”

容若起身,“纳兰,谢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带路,“纳兰公子这边请——”

“好。”

容若跟着苏嬷嬷,也明白了孝庄支开自己的用意。

等容若走后,孝庄私下对明珠道:“我大清本该人才济济,但是却无一官僚向皇上进言:派官僚去治水以后,皇上应该做什么。真是屈才了你的儿子。”

明珠敏锐道:“容若平时就爱读读书和填填词,一切跟国事相关的想法,都是他的一己之言,老祖宗莫怪。”

“明珠啊,这样的好儿子你要珍惜着才是。”

“还请老祖宗明示。”

“有的话不必我多说,容若自己孤独脆弱的一面从来不敢让人看到,但我们这些长辈不自己体会不行啊!再有就是容若的政治才华和智慧,绝对不在你之下,就算是现在把他放到朝堂上去,跟你们这些重臣一起参议军国大事,他也不会输给任何人。但是容若这一生的机缘,是天注定的,老天爷要让容若走到哪一步、走到什么程度,那都归于他的命数!”

“奴才大胆,不知道皇上怎么想?”

“明珠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

“奴才不知。”

“我最担心的是:容若把皇上看透,一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臣为君死辅佐皇上;皇上却把容若看不透,一生对容若恩威并施,让自己的侧臣苦楚厌烦、却浑然不知已经伤害到他了。”

“奴才一定顾及爱子的心情,尤其是苦楚厌烦情绪。多谢老祖宗提醒。”

“好,你告退吧!”

“是,明珠告退。”

苏麻喇姑送纳兰父子离开后,回到慈宁宫内为孝庄捶背。

好久,孝庄才开口说了话。

“处在矛盾中啊!”孝庄盘着手中的念珠,“我一方面格外喜欢纳兰这孩子,另一方面又觉得他离皇上太近不好。”

苏麻喇姑问:“老祖宗为什么这么说?”

孝庄眸眼之间充满了深邃与远见,道:

“依赖侧臣是为君的大忌,君臣之间总有生离死别,要是哪一天纳兰不在了,皇上一蹶不振,那大清江山如何是好?人呐,没有那么快走的出来,一切振作或是以大局为重之言,都是漂亮话,关键时刻不管用。”

苏麻喇姑好心肠道:“那老祖宗就该盼着:纳兰公子跟咱们皇上相伴至终才是。”

孝庄点头:“但愿如此。”

“苏嬷嬷,你去把皇上叫到我这来。”

“是。”

*

苏麻喇姑到来时,玄烨正在坤宁宫跟赫舍里皇后一起下棋。

玄烨问苏嬷嬷什么事,苏麻喇姑也只是告诉他:“皇上,老祖宗想着自己的孙儿了。”

赫舍里皇后起身:“臣妾恭送皇上。”

玄烨见皇后懂事,就对她道:“棋局留着别动,朕一会再回来。”

慈宁宫内。

玄烨向孝庄请了安,就在皇阿玛身边坐下。

孝庄看见玄烨手上戴着的东西,没有过问是怎么回事。

“你的纳兰,迟早有一天留不了!”

——皇阿奶,您的意思,到底是纳兰留不了?还是留不得?

玄烨神色一变,浑身发冷,并不知道孝庄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他只好立刻装出笑意,问:“皇阿奶方才是说,朕的纳兰?”

“把皇祖母的话,往重点上去听。”孝庄仍旧认真,“到时候只怕是没人叫你杀他,你也会迫杀于他。”

玄烨倒是不懂了,孝庄怎么一见面就说这种不近人情的话,就跟是纳兰在言行之间犯了什么禁忌一样。

不过,玄烨觉得孝庄对纳兰的态度并不是爱恨交加,而是“又想保护又想不管”的无奈。

“孙儿哪会?即便是拔刀向纳兰、骂他大不敬、恨他罪他,那也只是显摆君威吓唬他,不会真的杀了他。”

“玄烨,你的性子皇祖母了解。只怕纳兰的命,不在天、不在情、不再病,而在大清的康熙皇帝手中啊!”

玄烨失笑,皇阿奶到底是怎么了?

竟然把纳兰往生死上面去说了,纳兰今早不是好好的吗?

皇阿奶哪里见得:是朕心存杀机?或是纳兰自寻了什么找死的方法了?

朕是个明君,纳兰是个贤臣,仅此而已,彼此之间永远不会到“悲欢离合,君臣永别”的地步。

孝庄拿了一块芙蓉酥给玄烨,叮嘱道:“明珠父子,已经把家传的素佩拿回去了。以后皇上不许再胡闹,记下没有?”

“孙儿还有。”

玄烨指的是纳兰给他雕刻的、跟素佩同样的图案的蜡烛。

“你说什么?”孝庄的护甲在不知不觉间一用力,压碎了一只自己欲吃的糕点,“你不止拿了人家的素佩,还……”

“孙儿随口一说罢了,皇阿奶莫当真。”

看玄烨吃罢糕点,孝庄另换了一个话题。

“三月份说快不快,说慢不慢,选秀之日不过一个月便将至。皇上,挑后宫嫔妃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审时度势、多方考虑才好,记下了吗?”

“孙儿,记下了。”

“皇后说了什么吗?”

“赫舍里自然是说些为孙儿好和为孙儿解忧的话。选秀过程中,孙儿会顾及大清颜面和皇家体面,不让皇阿奶和皇后为难就是。”

*

纳兰父子走出皇宫。

明珠提醒道:“容若,阿玛问你,太皇太后赏赐点心叫你带回家吃,你却把宫廷点心送了别人,是第几次了?”

“到上次为止,是第三次。”

容若在心里一复盘,沈宛的的确确是吃了三回“宫廷御点”了。除了美味本身,她还喜欢装点心的盒子,说是精致、用来收纳小东西也极好。

“事不过三,这个‘香酥炸核桃’,回去之后,一家子一起吃。”

“儿听阿玛的话。”

上马车时,明珠被容若的忽然反应吓了一跳:“你莫名其妙笑什么?”

容若指着点心盒子道:“儿听曹寅说,民间有个叫做孔尚任的人,考取功名不成,就写了不少戏剧片段,那些纸张不放在书桌上或是抽屉里,而是装在点心盒子里,不是很有趣吗?”

明珠道:“你怎么能拿普通人的点心盒子,跟太皇太后赏赐的比?”

容若道:“儿还听曹寅说,孔尚任打算放手一搏,把‘天下的纳兰公子’当作新作剧本的素材来写。儿向阿玛请个准,不管孔尚任写了什么,不治他的罪。”

“他知道你什么?”明珠不悦,“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就有胆子拿你当主角,本官——”

明珠自然是不晓得,孔尚任之事并非是曹寅对容若说的,而是容若从沈宛口中听得的。

莫论孔尚任敢不敢或者有没有底气写“天下的纳兰公子”,容若自身能够先一步为这个落魄文人探明珠的口风,就是一种难得的慈悲和对不得志者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