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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119颗十四瓣的金刚菩提子穿好素绳,再费了细致的功夫“校养”和“凭梵”了一番之后,玄烨终于确信:朕亲手给纳兰做的菩提手串收工了。
顾问行照着玄烨的眼神,仔细收好装满了“皇上的心意”的方盒之后,道:“万岁爷,算上今天,就是您和纳兰公子没有见面的整整十五天了。”
“哪那么多嘴呢?”玄烨反问,“半个月算什么?朕跟纳兰又不是只能一期一会。”
“万岁爷,奴才还要再多嘴一句,今天也是您整整半个月未去坤宁宫见过皇后娘娘的日子。”
“后宫的女人,又不是没有朕就活不下去!”玄烨没好气道,“她们天天在盼什么?盼朕分心、耽误大志,还是见不得朕专注国事?真是个个自私。”
顾问行正要答话,苏麻喇姑就来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
“苏嬷嬷,这里只有朕和顾总管,你何需行礼?”
“老祖宗有句话,叫奴才告诉皇上。”
“好,朕听着呢。”
玄烨以为是释放纳兰之事。
“请罢免户部尚书、光禄寺卿和礼部堂官。”
苏麻喇姑来到皇上身侧,在皇上耳边悄声相告
“好,苏嬷嬷你给皇阿奶回话,就说朕知道了,会照做。”
“是。那奴才就不打扰皇上,先行告退。”
“顾总管,你去送苏嬷嬷。”
“苏嬷嬷请——”
玄烨一琢磨,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
户部负责皇宫后宫的选秀之事、光禄寺负责年末的一切设宴和款待事宜、礼部堂官负责除夕期间各项活动的衔接。
也就说,皇阿奶是嫌弃朕对后宫不够上心,光顾着天下这个“大家”,而疏忽了婚后生活那个“小家”。
再有,选秀之事朕虽至今未曾主动过问,但户部尚书不主动前来向朕汇报进展,就是他的失职;年末琐事诸多,尤其是大宴和小宴的安排,更是行程满满,光禄寺卿不给朕上相关流程安排和与会嘉宾的折子,就是他玩忽职守;礼部堂官有立场摇摆、受制于人、不晓得自己拿主意为君办事,有失我大清颜面之嫌,革职也不冤。
只是……还差了那么一根绳子,没有把关键的线索理出。
皇阿奶到底在向朕暗示什么呢?
以至于,如此一口气地让朕处置三个人。
见顾问行回来,玄烨拿自己的未解惑之处问了他。
只听见顾总管道:“奴才以为,应是赫舍里皇后去求过老祖宗,跟老祖宗说起过皇上您半个月未踏入后宫临幸妃嫔之事。所以老祖宗才会把气撒在那三个要革职的官僚身上。”
玄烨站了起来,“朕现在去后宫看望皇后。”
顾问行虽然晓得皇上并不是真的有那份心情,但也应了一声:“是。”
走到半路,玄烨收住了脚步,竟然一转身,不往坤宁宫方向去了。
哪怕是像顾问行这种伺候了皇上多年的大太监,也有不晓得皇上的心境的时候,就只好问:“万岁爷,奴才已经叫人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传话,想着皇后娘娘也已经在准备了,您这般爽约,怕是……”
“皇阿奶这般要朕连罢三名官僚,不是因为皇后。”
玄烨开悟起来,因为那三名官僚都是索党之人,皇后不可能跟自己的亲叔父过不去。进一步说,用这种方式来规劝皇上重视后宫,也不像是皇后能够想出的计谋。
“朕想,此事如果不是皇阿奶个人的意思,就是他。”
顾问行一头雾水,“奴才愚钝,私以为这是皇上家事,不该为外人所管。”
“他管的不是朕的家事,而是朕的国事。只是皇阿奶硬往家事上面去给朕说理罢了。”
玄烨走向养心殿。
顾问行给身后两名小太监递了眼色,意思是:
“你俩好生去给皇后娘娘回话,就说今儿皇上不过去了,让皇后娘娘勿要再劳神等待。”
玄烨自语:“这样一来也好,他让朕在家事和国事上都有发挥处理能力的余地。朕就是喜欢这种兼顾两头的充实感,朕不怕事多,怕的是事太多而自己没注意到里面的门道。”
顾问行没有说话,只在皇上身边跟着。
“顾总管,你去慈宁宫替朕向皇阿奶要个人。”
比起“奴才不敢”四个字,顾问行问的是:“太皇太后能答应皇上吗?”
玄烨也不正面回应,只道:
“你见了他,就跟他说:‘偷闲半个月,想家应当,但也别忘了:康熙皇帝的武功长进了,养心殿外的菩提树也比之前更有生机了。午膳,朕简备了素宴在菩提树下。’ ”
顾问行立刻照办。
无论是去慈宁宫请命,还是去御膳房交代差事,他都照着皇上的意思去做妥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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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尾发生革职高官之事,朝野上下皆惊。
索额图想在下朝之后大骂明珠奸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道:“我不想自己失了分寸,明珠你也莫要欺人太甚。”
明珠作为一个无辜之人,对圣意只做揣测而不做明说,冷道:“索额图,做人要知足,你个人只是被皇上降职,而那三人,皇上是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当着群臣的面,将他们罢官遣乡。还是悠着点好,难保在将来某天,你我也忽然遭逢一样的变故。”
索额图恨道:“闭了你这张乌鸦嘴吧!谁会跟你一同遭变故?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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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党的密室之内。
显摆着一桌不输年味丰盛的饭菜和数坛美酒。
看来,人在气头上,用吃吃喝喝来发泄情绪也是有的。
“明珠的宝贝儿子一出来,皇上就恨不得‘设简宴招待’和‘连着罢免三位没有犯错的官僚’来叫那对父子得意,置我索党众人的颜面于何地?”
索额图抽了一下嘴角,“这般哄着纳兰让纳兰高兴,我看规矩可以不要了,朝纲也可以不要了!”
兴必察道:“真是奇了,之前鳌拜大人放出口风,说的是皇上想要搜集别的罪严惩纳兰误国,如今怎么反过来了,皇上的所作所为全是讨纳兰欢喜的?”
“君心易变,何况鳌拜是迟早要被除的!”
辜鸿玳说了句有意无意的题外话:“纳兰公子吃素。”
“半素而已。”索额图把情报探的明白,“但是他的身体情况,注定了吃不了油腻。就好比是你我面前的这桌子菜,他一样都动不了筷。”
“受牵连的都是我索党之人!”索额图气道,“还将本官逼到了敢怒不敢言的地方,真是算计的高明啊!”
李光地道:“只怕是明珠那只老狐狸,往后不知道会教唆他家的贵公子在皇上耳边吹什么风,让皇上再兴不利于我方的举动。”
“狠,实在是狠!”索额图拿刀猛切了一下烤乳猪,“手中的美玉一朝重放光芒,明珠就刷刷地报复起我来了。”
“咱们也报复回去就是了。”李光地大胆道,“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为了我索党的利益,咱们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呐!”
索额图冷哼了几声。
只顾自己吃饭,边吃边想后续的万全之策。
不,不该说是“万全之策”,而该说是:卑鄙下作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