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着话,忽见门外豆芽与丙安匆匆赶来。
“六哥。”豆芽到底是男人,伤势恢复了七八成,就已经生龙活虎满地乱走了,他冲桑青野扬扬下巴:“人已经点好了。”
桑青野隔空看他一眼,点头不语,转而看向身侧的华婉宁:“我还有事要办,你···”他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大宅院,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的声音,高高低低略显吵嚷之态,他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不知她能否应付的了。
“无妨,你有事自去忙吧。”她看得出他的心思,于是温声宽慰道:“再说还有有黄医士他们在,放心吧。”
疫病来得突然,寨子里自然还有很多事等着桑青野。
二人之间似乎已然生出了某种默契,相视一笑,便在廊檐下各自离开。
豆芽和丙安跟着桑青野离开大宅,三人顺着大路往龙门的方向走去。
“要我说,六嫂真是菩萨心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豆芽感觉话在嘴边了,可偏生想不出怎么说来着,急得直挠头。
丙安接了一句:“豆芽哥你是不是想说····以德报怨!”
“哎对对!!就是以德报怨!”豆芽仰脸一笑:“昨日刘玉玲她们几个说话那般难听,六嫂不仅不生气,还尽心尽力照料孩子们,真是大气!”
六嫂相貌出挑,气质卓绝,大家以为这样的大美人应该都是矜贵傲气的,可实际上,六嫂心思纯善,丝毫没有架子。想想从前玉荣嫂子仗着自己是寨主的儿媳妇,在众人跟前横行霸道,再瞧瞧如今的六嫂。
饶是少根筋的丙安,都忍不住称赞一句:“六哥能娶到六嫂,真是好福气!”
桑青野好笑的看着丙安稚气未脱的脸,忽而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拉到自己跟前教训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是福气?”
丙安吃痛,弓着身子急切地辩解:“呀,六哥,我都长大了,是大人了!”
豆芽凑上去调笑:“你小子,知道什么是大人?”
三人说说笑笑,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天色擦黑时,果然淅淅沥沥的雨丝便倾泻而来。起初只是星星点点,很快便连成丝丝缕缕的雨露,划破半空,落在院中的方砖上,落在雕梁画栋的屋宇上,落在娉婷半开的菡萏上。
富丽堂皇的桑家主寨里透出温柔的烛光,此时的孩子们都已服过汤药。
华婉宁立即起身去关窗,雨滴敲打檐廊发出细微的响动,唯恐惊扰了好不容易睡下的孩子。
她站在二楼的窗前,一手扶着窗棂,目光不自觉看向远处,漫无边际的雨幕中,有一个细小的黑点,从远处而来,似乎带着些许急切,快速地向着大宅的方向而来。
桑青野走到半路遇上了雨,他没有停下来避雨,反而加快了脚步。
疾风斜雨悉数拍打在他的俊朗的面门上,他非但不觉厌恶,反而生出一丝清凉畅快之感。
这些日子压抑在他心里的忧愁,经过雨水的冲刷,反而消散了许多。
巨大而黑暗的雨幕中,两道身影一进一出,在大宅门外不期而遇。
华婉宁一手拎着裙摆一手将伞举国他的头顶:“明知要下雨,怎么不打伞呢?”
她嗔怪地望着他,却见他怀里紧抱着一个油纸包,一想到那里头包裹着她的衣裳,她耳尖微微一热:“这么大的雨,明日再送来又何妨?”
雨幕越来越浓,堪堪拍打着这顶半旧的油纸伞,桑青野不欲多言,长臂紧紧揽住她的腰身,力气大到几乎已令她双脚离地,二人的身影重合成一道,疾步往屋子里走去。
他快步将她带到偏房。
屋内没有灯,巨大的雨幕隔绝了这间小小的偏房。
他进了门将油纸包递给她:“婆婆特意为你做了些糕饼,都在里头。”
华婉宁不觉惊叹,这油纸包在他手里的时候明明不大,怎么一递进自己手中,就显得硕大无比,不仅如此,还沉甸甸的呢。
她隔着黑暗望了他一眼,心想难为他了,这么大的雨,油纸包居然一滴雨都没沾上,不觉得轻声道:“我不急着用,明日再送来也一样。”
桑青野却道一声:“不一样。”
华婉宁不明所以,眨了眨眼追问道:“哪里不一样?”难道说隔了一个晚上,衣裳会变色?
黑暗的小屋霍然变得安静起来,他没有回答,自顾自低头拂去面上的雨水。
华婉宁等了半晌,也不明白他所说的不一样是何。
“趁热吃些糕饼吧。”桑青野不欲多言,将她的注意力引向吃食上。
果然,对面的人瞬间眉眼弯弯,露出十足可爱的笑容:“是荷叶糕!”
碧绿的荷叶包裹着香甜软糯的粟米,内里是以新鲜荷花花瓣糅合了饴糖做成的馅料,一口咬下去,馨香可口。
“婆婆的手艺果然天下无双!”从家里到大宅隔了几里地,糕点却丝毫没有凉,反而保持着温软香甜的口感。荷叶的清香和饴糖的甜蜜在她口齿间混合开来,二人隔着很近的距离,桑青野虽没有吃,却也闻得见那浓郁的香气。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与夏夜湖畔,面对着漫无边际的粉嫩菡萏,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令他微微有些失神。
华婉宁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问他:“你不吃吗?”
桑青野只觉得那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再次向他袭来,幸而有黑暗的掩饰,才不至于叫人发现他此刻的悸动。
他低头冲着她的方向莞尔:“你吃吧,多吃些。”
雨丝道道,划破了寂寥的长空。
桑青野隔着无边的雨幕,回忆着童年的点点滴滴,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桑家大宅,似乎许久未曾这样热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