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2 / 2)

她白嫩的双手将一本半旧的书籍捧到他面前:“你可知这是何书?”

桑青野微微蹙眉,似有些不满:“你明知······还问?”

明知他不识字还这么问,岂不是羞辱人嘛?

华婉宁后知后觉莞尔,她没有羞辱他的意思,只是瞧见这么好的宝贝却无人知晓,实在心中惋惜。

“这本是《关胜兵法全书》”见他不悦,她急忙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桑青野睨她一眼,沉默不语。

华婉宁晓得这人不高兴了,于是笑盈盈地拽拽他的衣袖,语气温婉道:“我真没有羞辱你的意思,而是想告诉你,这本兵书失传已久,实在难能可贵。”

桑青野闻言冷峻的面色才微微有所松动。

她拉起他的胳膊,将兵书送端端搁在他的掌心,舒眉展目耐心细致地向他解释道:“此兵书乃前朝飞将军所著,里头记述了料敌、治兵、论将、应变、励士之术;深受将士追捧。”

桑青野垂眸,目光落在那几个他认不得的字上。

“如今,你手里也有一支寨兵,规模虽不及正规军队,可练兵的道理是相通的,你若能习得此书,自然犹如神助。”

她唇红齿白说得慢条斯理,眉眼清河,诚意拳拳,桑青野忽然就语塞了。

她并不是戏弄自己,而是真心替自己着想。

这一刻,他忽然心生懊恼,年幼时顽皮,天性难驯,白白耽误了大好时光,如今斗大得字认不得几个。

尤其是,在她面前。

“这些书搁在箱子里实在可惜了。”华婉宁不晓得他此刻心中所想,转而一心拯救书籍。

“莫不如拿回去,我将它们一一整理妥当,孩子们读书亦有所用!”她仰着脸,满怀期待的眼眸好似夏夜星空璀璨亮眼,静静地等待他的回应。

桑青野怔了一下,而后顺从地点点头。

目光扫过那几口大箱子,胸中的抑郁之感,忽然一扫而空。

“阿宁。”

“嗯?”

过去二十年,他觉得识不识字亦无伤大雅,可是今日,却幡然悔悟。

桑青野对上她灿若星辰的眸子,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她这般聪慧耀眼,如夜空中的繁星。

华婉宁见他欲言又止不禁追问:“何事?”

桑青野垂眸,她就在自己一步之遥,真真切切。

“你得空也教教我吧。”他晃了晃手中的兵书,黝黑的脸庞笑意粲然:“我同虎儿一样,拜你为师。”

灿烂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进室内,空中漂浮着细碎的尘埃,她隔着一些距离,看着眼前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面目不再可怖,他只是比旁人略高些,壮硕些,严肃些,可是内里的那颗心,却真诚炙热,令人心生安宁。

室内略有一刻静默。

须臾,女子婀娜的身影投射在空白的墙上,只见她轻快地颔首,言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一言为定。”

桑青野言行果决。

立即唤人将几口大箱子从屋里抬了出来。

不大的动静却引得族中众人却纷纷举目张望,新寨主从老寨主的家里抬出几口硕大的箱子,人们纷纷猜测里头是什么?

金银钱财?虎皮兽骨?奇珍异宝?

然而当桑青野在院子里揭开箱盖后,大家才略地失望唏嘘。

原来是一些笔墨纸砚啊。

寨子里的族人大多目不识丁,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还不及扫帚簸箕有用。

可桑青野并不这么认为。

“从前咱们只顾开荒生产,耽误了孩子们启蒙开智。自今日起,寨中凡五岁以上儿童,皆可读书识字,所涉费用皆由公账出资。”他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这一消息。

一时间,全族哗然。

“太好了,孩子们能读书识字了。太好了!!!”

“唉,我一辈子不识字,照样吃饱喝足,都是花架子···”

“胡说,孩子们读书明理,咱们寨子往后才能长盛不衰····”

族人们或惊诧或不解,但更多的是欢欣鼓舞。

桑青野当上寨主后第一件事就开罪了苗寨,紧接着又禁船、练兵,众人都以为六郎尚武,势必要与苗寨干戈相向,不少人都在心中祈祷战事千万不要祸及自家。

可今日,他这一举动却叫人心生希冀,孩子们的未来,并不是只有刀光剑影,农桑渔牧,亦有字文诗词,经史子集。

他们虽然隐居山野,但也拼尽全力托举未来。

“寨主英明!”

家中有孩子的族人自然振臂高呼:“只要五岁就可以?女娃也一样?”

族人们满怀期待地望向寨主桑青野。

只见他轻笑颔首,掷地有声:“男女皆同。”

语落,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腾声。

华婉宁端端然站在桑青野的身后,她的目光越过他宽阔的肩膀,投向门外众多桑氏族人,今时今日,他们或许不觉此举深意,但终有一日,当孩子成长起来后,大家一定能够理解桑青野的良苦用心。

他的那一句男女皆同,令她微微热目。

放眼当今众多州郡城邦,公办的学堂之中几乎都是男童,家境优渥的门户尚且可以请先生上门教授女儿学问,但寻常人家的女子却没有这样好命。

华婉宁贵为世家之女从前没有思考过寻常女子的命运,可如今她流落山野乡村,看见寻常女子的境遇,目不识丁,盲婚哑嫁,生儿育女,操劳一生。

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口炽热的跳动着,为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亦为千千万万个柔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