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向远方,然后再也没能回到故乡(2 / 2)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不爱孩子的妈妈。”秋绥回答。

“不爱,为什么还要生孩子?”这个问题,鱼冬禧百思不得其解,哪怕是在二十年后,她也依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但她仍然记得,那时候秋绥给自己的答案。

“责任吧,她们早早就给自己定了一条轨迹,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

说完后,秋绥停了片刻,继续道:“你呢,你为什么觉得你妈妈不喜欢你。”

“因为她不喜欢我爸爸,所以她也不喜欢我。”鱼冬禧回答,“在我看来,我妈妈是一个很喜欢发脾气的人,可是我姥姥告诉我,在我妈妈没结婚之前,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心软、最温柔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

“我们都会变吗?”鱼冬禧看向秋绥,眼睛里透着懵懂无知,还有对未来的迷茫。

“如果不想,我们就不会变。”秋绥顿了顿,回答道。

……

到了中午,鱼安来到孤儿院接鱼冬禧回去,孩子们在二楼的房间午休,鱼冬禧下楼的时候,她看到秋绥安静地躺在床上,睡颜很淡,眉宇眼带着疏离,眉头微微皱起。

秋绥是个连睡觉都放不下心事的人。

鱼冬禧轻手轻脚地下楼,爷爷在一楼等着自己。

今天是周天,下次再回县城就得等下个周末了。

鱼安牵着鱼冬禧的手,朝着院子外走去,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鱼冬禧若有所感一般回过头来,在二楼窗台那里,秋绥没什么表情地站在窗口,眉头依旧微微皱着。

鱼冬禧松开鱼安的手跑向院子,轻手轻脚却又很着急地往上爬着楼梯。

鱼冬禧微微喘着粗气,秋绥转过身,午后,夏日,蝉鸣。

院子里长着一棵百年老树,很高,树荫遮住一大片地面,树冠遮着孤儿院的楼。风从窗子外进来,秋绥额前的碎发被微微吹动,树影落在他白色半截袖上,少年眉眼淡漠,透着对这个世界淡淡的厌恶,明明是中午,光线却并不强烈。

斑驳的树影,凉爽的风,那是鱼冬禧对这个夏天的记忆。

可鱼冬禧不知道的是,秋绥对那个夏天的记忆,只有一个。

那就是逆着光的、冒冒失失的女孩。

鱼冬禧慢慢朝着秋绥走近,秋绥等在原地,鱼冬禧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看着傻乎乎的。

鱼冬禧将左手腕上的红绳摘下来,戴到秋绥的左手腕上,然后凑近秋绥的耳边,声音很轻很小:“秋绥,我要下个周末才能来找你玩了,你记得等我哦。”

说完,鱼冬禧不等秋绥回答,转身就跑了出去。

秋绥一愣,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绳,再抬头时,哪里还有女孩的影子。

那年夏天,秋绥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很多很多,他的童年本已画上了句号,却又因为鱼冬禧的出现而重新开始。

鱼安牵着鱼冬禧的手,两人来到车站,每次在送鱼冬禧去乡下的时候,鱼安都会买上两大兜子的好吃的,到了周日,车站格外人多,鱼安紧紧牵着鱼冬禧的手,另一只手拿着给鱼冬禧带回去的吃的。

周五下午,鱼安搭客车到乡下去接鱼冬禧,周天下午,鱼安带着鱼冬禧搭客车,送鱼冬禧去乡下,再自己搭夜班的客车回来,周而复始,往来反复。

“冬禧,你爸爸给你求的红绳呢?”鱼安看着鱼冬禧空荡荡的左手问道。

鱼忆水常年在外地,虽然赌/博,但是他很有头脑,有自己的产业,对鱼冬禧的父爱是一阵一阵的,时而有,时而无,是个很神奇的爹。

虽然在鱼冬禧的记忆中,她很少见到这个挂名父亲,但是鱼忆水却又总是以各种莫名其妙的形式存在在她周围。

例如,过年时候多出来的那份压岁钱,来自外地的保平安喜乐的红绳。

“我送给了更需要它的人。”鱼冬禧晃动着脚丫,“爷爷,下周你可不可以早点去接我。”

“你想让爷爷几点去接你?”

“我想一放学就见到爷爷!”鱼冬禧摇了摇鱼安的手,撒娇道。

鱼安笑了笑,道:“好,那爷爷早点去,争取搭上最早的车回来,好不好?”

“爷爷万岁!”

鱼冬禧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眼前出现的走马灯中,一半是爷爷,一半是秋绥。

后来啊,爷爷走了,只留下她和秋绥,再后来,秋绥也走了,她独自一人留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人能明白她隐藏在皮囊下的灵魂。

那年,偏远的小县城连火车轨道都没有,后来,它终于搭建了第一条通向远方的轨道,鱼冬禧搭上了那辆火车,自此,她走向远方,再也没能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