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还是不在，这一次，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人换成了任佳。

“给你这个。”

任佳抬头，发现是裴书意递过来一包咖啡，又见他说话声音还有点哑，赶忙从包里找出了几包感冒灵和一片喉咙含片递给他。

“我买了挺多感冒药的，你要不要再吃点儿？”任佳问，“你喉咙还好吗？”

一边说着，任佳又回头望了一眼，这几天里，不管她回头看多少次，后排角落总是空落落的。

裴书意没有客气，道谢后接过了任佳的药，继续翻看起了手里的题。任佳则觉得有些奇怪，昔日里，裴书意只要有一丁点风吹草动，童念念一定是第一个出现的，可这一次，任佳却连她的人影都见不着。

说起来，任佳也很久没见过念念了，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们身在不同的两栋教学楼，当诸如文艺晚会之类的活动远去，就很难再见到了。

“在前海一中习惯了吗？”裴书意忽然问。

“嗯？”

任佳没想到裴书意会忽然问这个，她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纵是有再多不习惯，都早已悉数适应。

难道陈岩不在，她的无所适从表现得这么明显？

“习惯了，怎么了？”任佳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我看起来有点奇怪？”

“不奇怪。”裴书意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勇敢。”

这忽如其来的夸赞让任佳更加不知从何接起，有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裴书意就像个礼貌而客气的先知，虽然看上去只醉心于学习，其实对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任佳再也不敢问下去，生怕裴书意下一句话是，譬如你居然有勇气喜欢陈岩。

*

早自习结束没多久，上课铃准时响了起来，是方老师的数学课，值日生喊了句起立，班里众人整齐划一地站起。

——“老师好！”

喊完后，众人再整齐划一地坐下，他们默契地拿出数学课本，又默契地抬起脑袋听起了课，老师没有问起陈岩怎么不在，学生也没回头看，就好像一天过去后，除了任佳本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再觉得陈岩不打招呼的消失有什么不对劲。

转眼，上午的课结束，午休时间到了。

吃完饭，任佳匆匆跑回教室，陈岩还是没有出现。

*

这一天漫长得像是一年。

傍晚，任佳萎靡不振地回到小巷，那辆红色单车还是不在，而陈岩父亲的车却停在了一旁。

到了晚上，任佳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轻轻拉开窗帘一角后，果然看见了他，和任佳预想的一般，脱掉黑西装后的他无比憔悴，简直形如槁木。

又过了一会儿，向奶奶出门浇水仙和兰草，直接无视了他，但走到门边，准备关上门时，她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回医院吧。”向奶奶道，“他心里本就有恨，你明明知道的。”

男人没理，向奶奶又道：“他不会见死不救，等他想通了，自己会去找你。”

“但是我等不起了！”男人忽然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任佳吓得立刻拉上了窗帘。

*

第二天，任佳惴惴不安地走进教室，期望却又一次落了空，陈岩的座位仍然是空的。

“陈岩怎么还没来啊？”

第三节课结束，数学课代表庞胜打他桌前经过，好奇地咕哝了一句，任佳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她想，终于有人和她一样，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劲了。

只可惜，除了任佳，没几个人听见庞胜这句自言自语，更没几个人附和他，任佳再度颓然地趴了下去，为什么呢？明明陈岩不在，她心里的野草却长得更疯了，一株挤着一株，一寸压着一寸，满目荒凉的野草中，一个只与陈岩有关的王国正拔地而起。

周二，陈岩没有出现，周三，陈岩仍然没有出现，而巷子里那辆轿车一连两天都没有离开过，直到第四天一大早，任佳走出巷子，发现那辆车终于消失不见，她才像终于活过来一般，喘着气跑进了教室。

只是，周四这天，她仍然没有看见陈岩的身影。

终于有人发现了陈岩一连四天的缺席，上午，几个文科班的女生忽然跑上了五楼，在门口张望了一阵，失落地离开了，而下午，体育课前，隔壁班篮球队的几个体育生也跑来找过陈岩，见人不在，只好拿着篮球扫兴而归……

九班自己人相对而言要淡定得多，任佳试着提了几句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已默认，陈岩是去提前准备各类申请材料、参加各项资格考试去了，毕竟他下学期就会离开，学习节奏本就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任佳很想反驳，根本不是这样的，尽管她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但她确信，陈岩的离开和这些根本没有关系。

“裴书意。”任佳忽然回头，“陈岩请假了吗？”

任佳想，裴书意是班长，或许他知道一点内情。

“应该请了。”裴书意道，“不然这么多天没来，学校和家长会找疯的。”

看来他并不知情，任佳失望地看向了窗外，陈岩的父亲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和她一样徒劳地等着。

不过裴书意说得也有道理，徐原丽虽说不待见陈岩，也不可能放任他随意逃课，陈岩一定是办了合规的手续才能离开学校，很有可能，那手续就是他父亲办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事情的走向也超出了他父亲的预料，陈岩和他回到家后，又不知去了哪里，他对于此事全无头绪，只好在南巷等着，而与此同时，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他甚至没把这件事告诉学校。

任佳还陷在自己的沉思里，周围的人早已把话题岔开了，他们聊得火热，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甚至还提起了和学校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供电事宜，所有人都没再提起过陈岩。

“任佳？”

何思凝不知何时跑到了后排，见任佳发着呆，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听说了吗？”何思凝神秘兮兮道，“今晚据说会停电一小时。”

“怎么可能？”庞胜一脸不信，“停哪儿都不可能停学校，何思凝，我看你就是不想上晚自习!”

“什么？”任佳茫然地抬起头，见何思凝根本不理会庞胜，而是有些担心地望着自己，立刻打起精神和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啥事。

有关断电的传言于是又默契地被众人抛在了一边，他们聊起了校门口新开的烧烤店，表示这周末要一起去吃，任佳则再没了参与讨论的心情，她回头，机械地拿起笔，沉默地预习起了新课内容。

*

晚自习，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做题，由于九班纪律性良好，班主任不会一直守在讲台上，只会偶尔在教室里巡视一圈，无声地昭示自己的存在，以提醒少数几个开小差的学生。

这个晚上，任佳认真得简直像着了魔——整整两节课加两个课间的时间，她一直把自己牢牢钉在了座位上，不曾起身，不曾停笔，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过。

直到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声忽然响起，任佳忽觉有些渴，拿起水杯刚一起身，就发现裴书意在窗外的走廊上看着风景，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童念念也在窗外，她和裴书意没有说话、没有打招呼，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了。

第三节课，裴书意的状态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了，任佳更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尽管她仍然握着笔，不断地在纸上书写着一行行公式，却统统都是过脑不过心而已。

十分钟后，忽然，咔一声，任佳桌上的草稿纸被笔锋划开了一个大口，裴书意看向她，眼里现出几抹讶异。

“裴书意。”任佳忽然扔下了手里的笔，“你知道前海市哪里有比较集中的摩托车行吗？不是那种路上的普通摩托，是那种……”任佳斟酌着用词，“是那种很气派的，有点像电视里的赛车手才会骑的摩托。”

“这样的不多，老街有几家。”裴书意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回答，“我就住那附近。”

老街？任佳微微张开了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次陈岩带她和童念念吃的那家烧烤不就在老街附近？

“谢谢。”

任佳一知道答案，立即干脆利落地收拾起了书包。

“你要逃课？”裴书意不敢相信。

“对。”任佳答得斩钉截铁。

随着这一铿锵有力的回答落地，啪一声，灯灭了，教学楼一片漆黑。

“操！真停电了？”

教室里断断续续冒出了几声压低了声音的脏话，但没过一会儿，大家又不约而同地大声喊叫了起来。

“哦耶！刺激！”

“不用做数学题了！”

“去他妈的数学！！！”

“去！他！妈！的！高！考！”

所有人都躁动起来了，喊得一声更比一声兴奋，甚至，有几个胆大的男生还清了清嗓子，预备讲点鬼故事营造气氛。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像是一个难得的暂停键，平日里的压抑气氛一扫而光，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攥住了这一短暂的欢愉时刻，尽情释放着心里的压力。

只有任佳，在黑暗里屏着呼吸，不发一言地离开了座位。

她打算去做一件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她要找到陈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