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把她扔出了窗户,她的尸体还在街上躺着呢。”
“她没有权利上街,”阿费回答道,“已经宵禁了。”
“笨蛋!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吗?”约塞连真想抓住阿费那肥实的、毛虫般柔软的肩膀把他摇醒,“你杀人了。他们就要把你关进监狱了。他们甚至会绞死你!”
“噢,我可不觉得他们会那么做。”阿费快活地咯咯一笑回答道,不过眼见得他是越来越紧张了。他粗短的手指笨拙地摆弄着烟斗,不知不觉抖掉了一些烟丝。“不,先生,他们不会这样对待老伙计阿费的。”他又咯咯笑了起来,“她不过是个女佣。我可不认为他们会为一个小小的意大利女佣而大惊小怪,现在每天都要死掉成千上万的人。你说呢?”
“你听!”约塞连叫喊道,几乎是高兴了。他支起耳朵,看着阿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去,只听得汽笛在远处哀鸣,是警车汽笛,随后,几乎是在刹那间上升为一种咆哮、尖锐、汹涌的压倒一切的嘈杂之声,似乎要从四面八方闯进房间包围他们。“阿费,他们是来抓你的,”他叫喊着,想要压过噪声,好让阿费听见,心底却涌起了一股同情,“他们是来逮捕你的,阿费,你还不懂吗?你不能害死另一个人而逃脱惩罚,即便她是个可怜的女佣。知道了吗?难道你不懂吗?”
“噢,不,”阿费坚持道,僵硬地打了个哈哈,露出虚弱的微笑,“他们不是来逮捕我的。不会抓老伙计阿费的。”
突然之间他一脸病容。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哆嗦,表情呆滞,一双粗短而皮肤松弛的手在腿上颤抖不已。汽车嘎的一声停在门外。聚光灯立刻射进窗口。车门砰地关上了,警笛尖叫。嘈杂的叫喊声越来越响。阿费脸都绿了。他只是一味机械地摇着脑袋,脸上是一种古怪而麻木的微笑,嘴里单调、虚弱、空洞地重复着,他们不是来抓他的,不是来抓老伙计阿费的,不,先生。他就这样拼命想说服自己事情就是如此,即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冲上楼梯,咚咚地穿过楼梯平台,甚至拳头在门上以无情的、震耳欲聋的力量猛砸了四下时,他都还不甘心。随后,公寓房门被猛地推开,两个高大、野蛮、强壮的宪兵迅速冲了进来,他们目光冰冷,结实有力的下巴紧绷着,十分严厉。他们大步穿过房间,逮捕了约塞连。
他们逮捕了约塞连,因为他没有通行证就来了罗马。
他们为擅自闯入向阿费道歉,随后一边一个夹住约塞连,钢铁般的手指牢牢钳住他的腋下,把他带了出去。一路上,他们什么话也没对他说。外面一辆关上门的汽车旁边,还有两个高大的宪兵拿着警棍、戴着坚硬的白色钢盔等着他们。他们把约塞连推上汽车后座,汽车立刻轰响着离开,穿过雨幕和浑浊的雾气,迂回曲折地开向一处警察局。宪兵们把他锁在一间四面都是石头墙壁的牢房里,关了一夜。天亮时,他们给了他一只便桶,随后开车把他押往机场,那儿又有两个巨人般的宪兵拿着警棍、戴着坚硬的白色钢盔等在一架运输机旁边。他们到来时,飞机引擎已经发动起来了,绿色的圆柱形引擎罩上,渗出的水汽凝结成小水珠,微微颤动着。那些宪兵彼此之间一句话也不说,连头都不点一下。约塞连从未见过如此硬邦邦的面孔。飞机降落在皮亚诺萨岛,又有两个沉默的宪兵在跑道旁等着他们。现在共有八个宪兵了。他们遵守着严格的纪律,列队进入两辆汽车。车轮嗡嗡响着一路开过四个中队的驻地,来到大队司令部大楼前,在那儿还是有两个宪兵在停车场等候他们。他们走向大楼入口时,这十个高大强壮、目标明确、沉默不语的宪兵高塔一般围着他。走在煤渣路上,他们的脚步整齐响亮地踩出嚓嚓的声响。他感觉到他们走得越来越快,不由得惊恐起来。那十个宪兵每一个都显得威猛无比,一拳就能把他打死。他们只消把厚实、强壮、巨石般的肩膀朝他身上挤压过去,顷刻就能叫他一命呜呼。他没有一点自救的办法。他们紧紧排成两个单列夹着他快速行进时,他甚至弄不清是哪两个宪兵牢牢钳住他的腋下的。他们加快脚步,果断而有节奏地小跑上了宽阔的大理石楼梯,这时他感觉好像是双脚离地在往前飞。到了楼梯平台,仍旧是两个高深莫测的宪兵一脸冷酷地在等着他们,然后领着他们所有人以更快的步伐走过长长的、悬在宽阔门厅上方的楼厅。他们行进在暗色的瓷砖地面上,隆隆作响,就像一阵巨大的、急促的鼓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楼中央。此刻他们走得越发迅速,步伐越发精准了,一路奔向卡思卡特上校的办公室。他们把约塞连推进办公室,让他面对他的死期。他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只见科恩中校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卡思卡特上校办公桌的一角,带着和蔼的笑容等着他,说:
“我们要送你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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