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森少校顿时勃然大怒。“你就不能做对一件事情吗?”他恳求道,恼怒得一脸通红,两只拳头一起猛砸他的桌子,“你的毛病在于你自以为了不起,什么社会习俗都不遵守。你大概也瞧不起我吧,只因为我的青春期来得迟一点。好吧,你知道你是什么?你是个失意、不幸、幻灭、散漫、不适应环境的年轻人!”桑德森少校一口气背了这一串贬义词,脾气似乎沉稳了些。
“是,长官,”约塞连谨慎地承认道,“我想你是对的。”
“我当然是对的。你还不成熟,还没能适应战争的观念。”
“是,长官。”
“你对死有一种病态的厌恶。你在打仗而且随时可能掉脑袋,对此你大概也心怀怨恨吧。”
“岂止是怨恨,长官,我简直是满腔怒火。”
“你有根深蒂固的生存焦虑。你又不喜欢偏执狂、恶棍、势利小人和伪君子。你下意识地恨许多人。”
“是有意识,长官,有意识。”约塞连尽力帮忙纠正道,“我有意识地恨他们。”
“一想到被掠夺、被剥削、被贬低、被羞辱、被欺骗,你就满怀敌意。痛苦使你沮丧,无知使你沮丧,迫害使你沮丧,暴力使你沮丧,贫困使你沮丧,贪婪使你沮丧,罪恶使你沮丧,腐败使你沮丧。你知道吗,说你是个躁狂抑郁症患者,我一点也不会吃惊!”
“是,长官,也许我就是。”
“别想否认。”
“我没否认,长官,”约塞连说,并很高兴他们之间终于达成了奇迹般的一致,“我承认你说的一切。”
“那么你承认你疯了,是吗?”
“疯了?”约塞连大为震惊,“你在说什么呀?我为什么疯了?你才疯了呢!”
桑德森少校又气得涨红了脸,用两只拳头一起猛砸大腿。“竟然说我疯了,”他唾沫四溅,愤怒地叫喊道,“这是典型的施虐狂和报复偏执狂的反应!你真的是疯了!”
“那你为什么不打发我回国呢?”
“我是要打发你回国!”
“他们要打发我回国了!”约塞连一瘸一拐地走回病房时,喜气洋洋地宣布道。
“我也是!”安·福尔蒂奥里喜悦地说,“他们刚才来病房告诉我的。”
“我怎么办?”邓巴性急地质问医生们。
“你吗?”他们粗暴地回答道,“你跟约塞连一起走。马上回去参加战斗!”
于是他们都回去参加战斗了。救护车把约塞连送回到中队时,他极为愤怒,一瘸一拐地去找丹尼卡医生讨个公道。医生阴郁地盯着他,一脸的苦恼和轻蔑。
“你!”丹尼卡医生悲哀地大声指责道,他满脸厌恶,两只眼睛下面的蛋形眼袋都显得严厉而苛刻。“你一心就只想着自己。去看看那条轰炸线吧,要是你想知道在你住院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
约塞连大吃一惊。“我们要输了吗?”
“要输了?”丹尼卡医生叫道,“自从我们攻占巴黎以后,整个军事形势简直就要完蛋了。”他停了一下,满腔的怒火渐渐变成了忧愁,并暴躁地皱起眉头,好像这全是约塞连的错,“美国军队正在向德国领土推进。俄国人夺回了整个罗马尼亚。就在昨天,第八集团军的希腊部队攻占了里米尼。德国人正在到处挨打!”丹尼卡医生又停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发出一声悲伤的尖叫。“再没有德国空军了!”他哀号道。他似乎立刻要大哭起来。“哥特人的整条战线就要崩溃了!”
“那又怎样?”约塞连问,“有问题吗?”
“有问题吗?”丹尼卡医生喊道,“如果不很快发生什么,德国人可能会投降,然后我们都会被送往太平洋战区!”
约塞连呆望着丹尼卡医生,满心怪诞惊慌。“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啊,你笑起来倒是很轻松。”丹尼卡医生讥讽道。
“谁他妈的笑了?”
“至少你还有一个机会。你在参加战斗,还可能被打死。可是我呢?我一点指望也没有。”
“你真是他妈的疯了!”约塞连一把揪住他的衬衫前襟,冲他使劲吼道,“你知道你疯了吗?那就闭上你愚蠢的嘴,听我说。”
丹尼卡医生猛地挣脱开来。“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我是有执照的医生。”
“那就闭上你这个有执照的医生的愚蠢的嘴,听听他们在上头医院里对我说什么吧。我疯了,这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
“真的疯了。”
“那又怎样?”
“我发狂了,是个疯子,你懂不懂?我精神失常了。他们错把另一个人当成我送回国去了。上头医院里他们有一个有执照的精神病专家,给我做了检查。这就是他的结论,我真的精神错乱了。”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约塞连很是困惑,丹尼卡医生竟然不能理解。“你难道看不出那意味着什么吗?现在你可以把我从战斗岗位撤下来,打发我回国。他们不会派一个疯子出去送死,对吧?”
“还有谁会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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