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并没有在宣政殿殿接见长孙霖,而是命太监将两人带到麟德殿。
易林和长孙霖在一个太监的带领下,穿过紫宸殿,往麟德殿走去。
一路走来,易林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于是易林向领路的太监问道:“敢问公公,皇上今天怎么不在宣政殿召见我等,反而要去到宫内的麟德殿呀?”
那太监冷冷地使了个眼色,道:“奴才只是个领路的太监,两位大人莫要害奴才。”
长孙霖挨近易林,轻声提醒道:“在皇宫里是不能随意与宦官攀谈的,容易惹人诟病。”
易林小声道:“霖儿不觉得奇怪吗?宇文峰说皇上将整个犷骑都调到了大明宫来加强守卫,但我们这一路走来,却没有任何一个犷骑主动来询问过情况。”
长孙霖道:“这不是有太监带路吗?”
易林道:“我们在早朝的时候求见,但皇上却偏偏等到退朝时候,单独召见我俩,而且还特意从宣政殿换成了麟德殿,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总感觉事有蹊跷,难道是我多心了?”
长孙霖道:“是易参军你太谨慎了吧。你这生性多疑的毛病得改改。”
当易林看到麟德殿里站着高力士韩枫等人的时候,他心里便知道要糟糕了。皇上在忌惮长孙霖,忌惮她的武功。这也恰恰证明了皇上对御林军的不信任,之前是对作为御林军统帅的长孙霖不信任。
长孙霖与易林跪拜在地,称呼万岁。在皇上说了平身之后,易林趁站起来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分列大殿两侧的几个人。高力士和韩枫自不用说,两人都是宗师级别的高手,另外还有两位三十出头的年轻汉子,一身青衣,像是江湖中人,武功也不会低,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米白色的素雅衣衫,仿佛有慕容雪的风采,易林光是从她身上飘过来的香薰气味便能判断出,她一定是来自蜀山相思门的弟子,而且武功不会比慕容雪差多少。
这么几个武功如此之高的人集中在麟德殿,很不寻常!
易林瞥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长孙霖,知道长孙霖也看出了情况的不对劲。
长孙霖也是武功超群的人物,怎么肯定感觉不到站在麟德殿内的都是武功高手。但她无可奈何,她是长孙家的人,是御林军的统帅,而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国之君,是御林军要誓死效忠的人。就算皇上下令要长孙霖的命,她也不会有一丝犹豫,但她不想易林有事。此时此刻的长孙霖,心里浮出一万个想法,都是关于如何才能保护易林。
而易林心里何尝又不是想着如何保护长孙霖。当他看到眼前的局势时,他便清楚这次的召见,皇上是奔着兴师问罪而来的。皇上如此的充满恶意,不留余地,肯定是听信了什么谗言,想要问罪长孙霖,但又忌惮长孙霖的武功,所以才设了这么一个局。就算长孙霖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几位高手的联手。
果然,皇上脸色阴沉,语气中充满了怒气,闷哼一声道:“长孙霖,你可知罪?”
长孙霖茫然失措道:“臣不知何罪,还请皇上明示!”
皇上怒喝一声道:“那朕今天就让你明明白白。来人,传哥舒翰将军。”
太监领来几人,从麟德殿在跨门槛而入。
看到进来的人是谁,长孙霖和易林都大惊失色。
哥舒翰带着几名穿着御林军盔甲的将士缓缓走来,用充满恶意和煞气的眼神扫过长孙霖和易林。
易林认得那几个将士当中,有一个是御林军的副将长孙明科,那是长孙霖的一个远房堂哥。
易林心叫糟糕,看来这长孙明科肯定是投靠了哥舒翰,是要对长孙霖进行构陷啊。长孙明科这个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小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哥舒翰的威逼利诱。
长孙霖与易林决定回长安城奏请皇上出兵救援被困西州的御林军,于是便决定让李挺暂时当御林军的统帅。李挺十多岁便应招通过重重考核加入御林军,从军以来勇猛善谋,所以短短十年便已经成为了副将,是长孙霖接手御林军之后的得力助手,深受长孙霖的信任和御林军将士的敬重,而同样是副将的长孙明科由于是靠着点裙带关系被老将军长孙峥带进御林军并提拔为副将,此人不但冲动鲁莽,而且喜欢仗势欺人,长孙霖平日里不待见他,将士们私底下都很看不惯他。这次长孙霖在离开西州时将临时统领交给了李挺,长孙明科更是怀恨在心,于是在长孙霖与易林离开之后,便在西州城中蛊惑人心,说什么长孙霖抛下御林军不顾,自己偷偷逃回长安城去了。后来他还拉拢了几十名将士,买通负责东城门的守卫,趁夜逃出了西州城。然而没多久便被吐蕃军队抓获变成俘虏。赤松德赞用长孙明科等几位御林军将士作为筹码和哥舒翰谈判,换来了几百车粮食,以及井水不犯河水的承诺。
被哥舒翰赎回去之后,长孙明科就如墙头草一般,转投哥舒翰麾下,唯命是从。哥舒翰在收服长孙明科等人之后,知道了长孙霖要绕道祁连山脉,回长安城告状。于是哥舒翰便亲自长孙明科等人去到长安城,并联系他的老盟友杨国忠。两人商量之下,便决定利用长孙明科对长孙霖进行构陷,借皇上的手处死长孙霖。
果然,在长孙明科等御林军将士的指控下,皇上勃然大怒,于是便设了今日麟德殿的局,要将长孙霖捕杀。
长孙明科指着长孙霖道:“就是她,身为一军统帅,贸然出击,导致御林军在跌马坡溃不成军,死伤惨重,败退之后,怕被追责,不肯逃回玉门关,而且生出叛逃之心,带着御林军翻山越岭沿着古道去伊州,后来还占领西州作为根据地,仗着山高水远,企图自立为王。”他越说越义愤填膺,最后咬牙切齿,“我等心系大唐,不愿背信弃义,于是半夜偷偷逃出西州城,被吐蕃军队一路追捕,好在遇到哥舒翰将军相救,才捡回一条小命。今天我一定要指证长孙霖,她和御林军背叛大唐,依大唐律例,叛国者,当斩首悬门示众,遭万民唾弃。”
皇上显然被长孙明科七情上面的言辞所打动,神色变幻,最后凝重地看着长孙霖,满是愤懑与失望。
长孙霖脑袋轰然一声,面对自己亲副将的指控,她百口莫辩,眼眶直接就红了。她难过的不是自己将要身死,她难过的是长孙家族因为她而背负叛国的骂名。
易林抓起了长孙霖的手,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实在不行就逃。”
长孙霖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她那倔强的神情,让易林看了一阵的心痛。易林恨自己如此的无力,明明她承受了那么多的压力,而且自己却不能为她分担,只能劝她逃跑。
长孙霖知道自己不能逃,一旦逃了,长孙家的荣耀就都毁在自己手里了。她不想家族背负千古骂名,也可以做到宁死不屈,但就是放下不下易林。她暗暗推了易林一下,示意他自己找理由逃命去。
易林对长孙霖的眼色视而不见,突然挺身而出道:“皇上,卑微有话要说。我作为参军跟随御林军西征,可以证明长孙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如果长孙将军真的有心要在西州自立,今天就不会跪在这麟德殿。长孙将军千里迢迢不畏艰苦回到长安城,就是为了向皇上表明忠心,想要皇上派兵去营救困在西州的御林军。”
哥舒翰指着易林,音如铜钟,沉声指责道:“皇上莫要听他胡言乱语。臣镇守河西,将吐蕃拒于玉门关之外,若是长孙霖真的有心要效忠大唐,完全可以和我里应外合,攻打据守在阳关的吐蕃军队,夺回陇北诸地。她之所以这么偷偷跑回长安城,就是为了在皇上面前陷害我。皇上要是动了河西军,吐蕃军队便可能攻破玉门关,长驱直入,那时候陇北诸地空虚,长孙霖就可以率领御林军占为己有,图谋自立为王。”
面对哥舒翰的指责,易林驳斥道:“长孙将军自进来之后一言未发,哥舒翰将军为何肯定长孙将军就是要告你的状呀?难不成是你心虚,所以反咬一口,想要构陷。还是说你事先便已经计划好要设计想要置长孙将军于死地?”
哥舒翰似乎早有准备,冷笑一声道:“御林军的副将亲口所证,而且他也姓长孙,难道还能冤枉了长孙将军不成?”
易林不屑地道:“背宗弃祖,狼子野心,这样的人说的话岂能相信。”
皇上眼神凶光毕露,忽然不耐烦地道:“长孙将军,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面对部下的指责,你却默不作声,难不成是羞愧难当,无话可说?”
长孙霖撕心裂肺地道:“请皇上明察秋毫,长孙霖的忠心天地可鉴,就算战死沙场也不会背叛大唐。”
皇上指着长孙明科,冷哼一声道:“难道他就不是长孙家的人吗?你真的是让我太失望了。违抗军令,拥兵自立,其心可诛。”
长孙霖跪地恭敬道:“从小父亲便对我诸般严厉,自懂事以来便是男儿打扮,跟随御林军东征西战,与将士为伍。臣不敢忘记长孙家的使命,御林军忠心耿耿,臣问心无愧,请皇上明察。哥舒翰勾结吐蕃,表面是将吐蕃拒于玉门关之外,其实他早已经和吐蕃达成交易,将陇北诸地让给吐蕃,而他的河西军队则保存实力,盘踞河西三镇,休养生息,以逸待劳。哥舒翰如此行径,其心才是真的可诛。”
易林忍不住附和道:“哥舒翰狼子野心完全是想成为安禄山第二!”
皇上指着长孙明科,向长孙霖质问道:“那长孙明科的话你又做何解释?他可是御林军的副将,而且也算半个长孙家的人。还有他身后的这些将领,难道也都冤枉你吗?一人尚可否,众言岂能假?”
长孙霖知道自己百口莫辩,难以解释,心中沮丧万分,摇头哀叹一声道:“他们肯定是遭人威逼利诱。”
长孙明科跪地呼喊道:“冤枉啊,微臣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说着指着易林道:“长孙霖就是被参军易林蛊惑,所以忘记祖训,背信弃义,企图叛国。我等在长安城有父母儿女,做梦都想与吐蕃军队决一死战,然后凯旋而归,但却被易林苦苦压住,他就是想把御林军占为己有,企图自立于西州!而长孙霖却处处维护他,这两人早已经私通,在皇上面前一派胡言,还想污蔑哥舒翰将军。”
长孙霖急于维护易林,忍不住怒斥道:“他没有。要不是易参军,御林军早已经全军覆没了。御林军之所以能够据守西州,全靠易参军的智谋。”
皇上本就已经心力交瘁,烦乱如麻,而且在杨国忠哥舒翰长孙明科等人里应外合构陷之下,已经先入为主认为御林军有反叛之心。此刻见众人相互指责刁难,皇上心情更是烦闷无比,再加上长孙霖竟然极力维护易林,神色言语之间暗藏爱意,想必是如长孙明科所言,两人早已经私通。皇上心想,若不是长孙霖心里有鬼,怎会部下人心离析,找出来指责她。经历了惠妃的事件之后,皇上最恨别人私通背叛。
皇上想及此处,冷哼一声,指着长孙霖怒不可遏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来人,将叛国贼长孙霖和易林抓起来,杖杀之后悬挂于西市示众。从此以后,大唐不再有长孙家,也不再有御林军。还有,但凡御林军家属者,男的流放边疆做苦役,女的卖身为奴,其余老弱病残者赶入地下鬼城。”
杨国忠等人大喜过望,知道计划得逞,不费吹灰之力便瓦解了长孙霖和御林军所带来的危机。从此以后,河西地区,将完全落入他们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