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我带你进训练场?”
“让一个本该担任考官的人放下手中的刀,做些无聊的讲解?”
俊秀的少年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我,紧绷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冷笑。
是啊,我提了一个过分的请求,叫傲慢的公子哥在众人敬仰的赛场中心、和柔弱无力的女人身边做出选择。
可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么?
他真是养尊处优惯了,就算把东西递到他面前,还要满不在乎地推脱上几句凸显自己的重要性。
我瞧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声,但面上的表情却是伤心为难:
“所以只有扇才能提供最优质的教育吧?但你要是真的觉得为难,我也可以再去问下甚一”
以埋怨的眼睛扫了他一眼,我低垂脑袋作势要往外面走。
眼见我离大门的位置越来越近,少年终于短暂放下了尊严,大步流星挡在我和常夏面前:
“真会使唤人。”
“我可不想再被大哥念叨……”
扇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最终还是应了我的请求。
……
比赛当天,扇将我和直哉领到训练场内。
眼下作为主考官的甚一尚未到来,只有躯俱留的队员们聚在场地的一角,紧张地进行赛准备工作,或是调整装备、讨论战术或是单纯地相互鼓励。
而和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众人不同,就算到了关键时刻,甚尔还是那副风轻云淡、无所谓的表情。内着黑色的高领打底,外系白色断褂子,一身劲装的他独自站在不显眼的位置,慢慢转动手腕,做些简单的热身运动。
“扇少爷好!您要的位置已经提前帮您布置好了!”
我本想再安静地观察一会儿的,无奈扇却是个惯爱排场的家伙,一出场就引来了教官的注意,然后全部队员都得向他问好。
“我有教育侄子的工作要做,所以今天由甚一代为考核,希望你们能表现出禅院家应有的样子。”
显然大家苦扇久矣,消息一出,训练场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外表稚嫩的几个小子互相对视,差点没收住脸上的笑容。
而循声抬头,视线来回逡巡,甚尔缓缓放下交叠的双手,如同狩猎中的黑豹,冷酷的绿眸最终锁住我身侧的扇。明明我帮他拖住了最难缠的人选,我却觉得他心情突然就差起来。甚尔烦躁时磨动后槽牙的声响仿佛正在我耳中回响。
甚一就在这时走了进来。他脚步沉稳,神情平静,像头领地漫步的雄狮,看见我这个意外访客,粗犷的面上也不见波澜起伏。
高大的少年我微微颔首,喊了声“泉鸟小姐。”。了解大概情况后,甚一望着紧贴于我身侧的直哉,感叹说:
“叫扇解说我的考核?你可真是疼爱孩子。”
“那就好好看着吧。”
对寒暄兴致不高,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用手指拉扯衣领。将上衣直接脱下,把衣袖在腰带上系紧,甚一朝面前一众挑战者沉声发问道:
“谁先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甚一那和年纪不符,过分魁梧结实的背影叫我不由得怀疑起之前的决定。
“粗俗的家伙……”
注重礼节的扇显然看不惯他这幅随意的姿态,嫌恶地瞪了甚一一眼,“走吧。”他头也不回地带我前去就座。
晋级赛正式开始。
到底还是少年人,说到擅长的领域,就算矜持如扇,也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语速,表现出不同往日的热情:
“虽然花样很多,但没有术式果然不行……这小子虽然有点小聪明,懂得绕到视线死角近身肉搏,可他真的以为咒术师是用眼睛来‘看’的么?”
术士通过咒力让经过锻炼的身体得到进一步强化,从而进行战斗。
甚一体格出众,对咒力的掌控也是一流,对战中可以轻松从对手咒力的波动,预判出他的攻击趋势。
由咒力化形的拳头无处不在,雄劲的拳风甚至能将对方的武器震出手掌。就算侥幸避开攻势接近甚一,也会被甚一本人的拳头狠狠击倒。
苦无、烟雾弹、武士刀,战斗的套路千奇百怪,结果却毫无悬念。
要不是有我时不时夸赞,以“这样么?”、“好厉害”、“如果不是你讲解我完全猜不到他动作的意思呢。”诸如此类的话语,吸引扇的注意,他险些亲身上阵叫我见识更有“美感”的战斗。
赛场一片喧哗,扇的声音时不时会被爆发的喝彩打断,为了表演专注两字,我便会将身体向他的胸膛倾斜,以手指扯住他的衣袖:“嗯嗯?你在说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扇也为我俯身:
“我说——”
少年唇间热气拂过薄薄的耳廓,痒得让人瑟缩身体。
“好热!”
原本乖乖坐在我腿上,兴致勃勃观看比赛的直哉,不知何时扯平了嘴角。年幼的孩子,如是喧闹,不断晃动双腿,像是想从我身上跳下来那样。
我顺势后撤,唤出触手给直哉垫脚,将他稳稳地接到地上。而随后赶来的仆从在直哉的示意下,在我与扇之间添了把椅子。宝贵的继承人坐在那里,刚好同时接受我的抚慰以及扇的教导。
孩子的耐性总是短暂。
已然对台下的战斗感到厌倦,直哉便将我的手臂抱进怀里,百无聊赖地跟我撒娇。
“回去吧?回去嘛——”他那口关西腔可爱而稚嫩,叫人心头发软。而随他话语在我胸前乱动的脑袋,也让人痒得想要弯下腰来。在我捧住他漂亮脸蛋前,直哉先一步停下了动作。
“好香喔。”他如是轻声嘀咕,思索了一阵,像觅食的小狗般,好奇地皱起鼻子,以湿润的鼻尖轻蹭我和服前襟的缝隙。
“别闹了。”我从和服衣领处取出手帕,细细擦拭直哉渗出细汗的皮肤。看来他的确很喜欢这个味道,我漂亮的洋娃娃用手扶住我的手腕,贴着那片芳香,眯起了翡翠般的眼眸。
这是我从常夏那里新学的法子。不直接将香水喷在身上,而是把它涂在手帕上,仔细叠起后贴身放进和服的内里。
香味混合了肌肤的气息,被体温加热逐渐扩散,它们沿着皮肤的肌理四处游走,从衣袖飘出后,闻起来柔和又动人。
虽有香气弥漫,却不在手腕、不在后颈,而在胸口深处。真是俏皮、真是迷人,也只有常夏这样细腻的女孩能想出这样的谜语吧?
而且被藏进胸口的香味,倘若能飘进心底深处,那我这样糟糕的人也会变得鲜活芬芳吧?
我觉得很有趣,所以也照着做了一份。
眼见受教者直哉失去了兴致,作为老师的扇也默默收住了声音。当我因直哉任性抬头向他道歉时,发现少年正望着我藏入手帕的前襟发呆。
“小孩罢了。”
扇宽宏大量原谅了直哉的走神,别开脑袋,专注去看赛场的情况。
……
新的挑战者已经登台,没有掌声、没有喝彩,他的背景是一片静默。
以前几场作为参照,养精蓄锐的甚尔摸清了甚一的攻击方式。他在武器架上选了把短匕首,轻巧地跃上擂台。
“请赐教。”
少年扯动破损的唇角。
之后,他以纯粹的力量跨越了扇口中术士与非术士间的鸿沟——
为什么没人躲得开甚一突然凝结的拳头?
因为不够快。
为什么没人击碎甚一突然的进攻?
因为不够有力。
没有咒力自然无法预计,过分强大当然无所畏惧。
胜利绝非不可能,前人的失败只能证明他们还不够格。
少年像山猫般矫健,压低上身躲过捶向胸膛的袭击。对于那些无法避开的拳头,则展现出豹的力量,自上而下挥动匕首,将其一分为二,瞬息间突破了甚一外围那圈“密不透风”的防御。
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刺甚一喉咙。
太快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聚集第二波咒力。
甚尔的雷霆般的,令甚一神色紧绷,生死攸关激发了他的潜力,甚一下意识动用了全部的实力,在那刻忘记了对手只是个毫无咒力的“普通人”,汹涌的咒力迎向咒具——
“咯。”
劣质的咒具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尽管在甚尔手中锋利好似神兵利器,但仅供队员练习使用的它早在第一次劈开咒力的那瞬生出裂纹。
以碎裂的咒具作为缓冲,甚尔以不可思议的姿势避开了朝面门而来的一击。飞溅的碎片划开他的皮肤,咒力爆炸的旋风在他额角留下了一片擦痕。
最终留在甚尔掌心的只有一把光秃的刀柄,但甚一腰间的武士刀已然出鞘,笔直地指向甚尔的喉咙。
他将以术式为傲的禅院甚一逼得使出了凡人的武器作为自保。
鲜血从甚尔额上滑落,沿着粘腻的触感令这头凶兽眯起了眼睛,他垂眸看向光洁如镜的刀面,倏地发出声轻笑。
“我输了。”少年随手将光秃的刀柄掷向甚一的脚边。
他真的输了么?
青春期的甚尔还在长身体,等他同双胞胎兄弟甚一那般强壮,等他拥有更趁手的咒具,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没有咒力的甚尔是禅院的怪胎——
术士们视他为家族的耻辱,傲慢地对他视之不见。而无术式的男人们,则将他视为兜底,以排挤掩饰自卑,想着只要“没用”的甚尔还在,没有术式的自己便不是最可悲的那个。
但就算再怎么不愿承认,那个时候,少年挑战甚一屹立不倒的身影,还是强硬地刻进在场每人心中。
“晋级。”
将武士刀收回刀鞘,甚一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