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还好啦……”江图硬着头皮道，“习惯了，压力我能承受。”

江天谐扭头看了江图一眼，严肃的表情让江图心里悠忽一紧。

江天谐说：“可我压力也很大。我不希望我儿子在一个地方总是垫底的，我不希望总是接到老师打来的电话，说我儿子又翘课去网吧了，考试成绩又退步了。你考虑一下吧，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想要更轻松的生活，那我就给你更轻松的生活。”

江图：“……”

以前他的确不止一次抱怨过，学校管得太紧，学业负担太重。江天谐告诉他他现在上的学校有多好，他就抱怨这个学校又不是他想上的，是江天谐硬把他塞进去的。可现在江天谐真的要让他从这个学校离开，他却不乐意了。

之后的一路上，他心里始终堵得慌，没再开口说过话。

……

晚上回到家，江图还是无精打采的，正打算回房休息，江天谐叫住了他。

“江图，我们聊聊吧。”

江图茫然地回头看了老爸一眼，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父子俩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江天谐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思考着组织了一下语言。他这段时间跟韩闻逸又聊过几回。在一次次的谈话中，韩闻逸让他明白，江图不喜欢学习，这不能全怪江图，是他用很多不正确的方式给江图传递了错误的信息。

他太逼着江图读书，这样一来，反倒让江图以为不是为自己学的，是为了他学的；他安排了太多的事情，从小学到高中，不管江图学习成绩怎么差，他都有本事把儿子塞进好学校，他没有让儿子明白学习的重要性，反让江图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埋汰老爸都会帮自己找好后路，那自己当然就没有努力的必要了；另外，他糟糕的奖励方式也毁掉了江图学习的动力。

——说白了，其实是他没有认识到儿子的前途是儿子自己的事儿，是他表现出了有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态度。他把这种态度传染给了儿子。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指望儿子能耐住性子力求上进呢？

想到这里，江天谐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尽量用平和耐心的语气问道：“儿子，爸认真问你，这学你还想上吗？”

江图露出了纠结的神色。他虽然不是很喜欢念书，但也不至于就想要放弃。

江天谐清了清嗓子，徐徐道：“爸这么多年努力工作，一直希望能给你最好的生活条件。好让你不要像我年轻时候过得那么苦。但是爸也很害怕，爸没有能力一辈子都这么风光，以后总得靠你自己，甚至等我老了以后，我可能也得指望着你。”

江图愣愣地看着父亲。在他心目中，江天谐一直是不可一世的，能把所有麻烦都打点好，怎么会跟他说这种话？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年纪还小，所以有些话不跟你说。但是现在我觉得，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江图以为江天谐要跟他讲大道理，顿时有点排斥。然而江天谐接下来说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我这几年，看着很光鲜，其实有很多头疼的事情。我们董事会里成天明争暗斗，有两个老家伙想联手把我排挤出局，如果再让他们从董事会里拉走一个人，我这么多年一手建起来的东西，很可能就会拱手让人。”

江图猛地瞪圆了眼睛：“还有这种事情？！他们凭什么啊？！”

江天谐笑了笑：“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商场如战场，我想赚大钱，给你最好的生活，他们也想得到最多的东西，给他们的家人更好的生活。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做事。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江图似懂非懂。

江天谐顿了顿，接着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想说的是，最近我突然想明白，我一直害怕有一天我会扛不住，我会失去一切。我很焦虑，所以我也给了你很大的压力。我怕有朝一日我会没有能力给你这么多东西，我会没有能力给你富足的生活，没有能力为你安排最好的教育，所以现在就一股脑地塞给你……我还想，你能快点成长，能来帮帮我。可是也许，这些本来就不是你想要的。”

这番话让江图心里疼了一下。父亲逼他成长，父亲想让他继承衣钵，这些东西他其实有察觉到。他原本是反感的，觉得父亲不尊重他的意愿。可当江天谐真的明明白白把这些话说给他听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其实并不抗拒。甚至在他听说父亲的艰难时，他恨不能立刻变成一个可以帮忙的打人。他所讨厌的，只是被人逼着的感觉而已。

“当初这所学校不是你想上的，是我自作主张硬让你去上的。你不喜欢念书，整天逃课去网吧，你痛苦，你的老师痛苦，我心里也很不好受。”江天谐说，“我不该这么自私。以后我不逼你了，既然你实在不想念，咱们就转学吧。”

“哎呀！”江图又听他说起转学的事，顿时急了，“我都念了快一年了，还提以前我不想上的事干嘛？现在都挺好的呀！”

“挺好的？“江天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我哪有整天逃课去网吧？我都两个礼拜没去了。”江图心虚地嘀咕，“……好吧，我这几次是考得不好，那不是因为我没认真么？我要认真了，不会考成这样的。”

江天谐挑眉。

江图脸色微红，挠头：“我也没那么讨厌读书……反正别给我转学，我现在上学上的挺好的。”

江天谐露出为难的神色，沉吟不语。

江图怕他真给自己办转学，急了：“我真的不想转学！我跟你保证，以后我再也不逃课了，我认真点读书还不行吗？”

江天谐挑眉，仍是一派怀疑之色：“你真的要读书？”

“真的！”江图恳求道，“你给我点时间，我会让老师不再打电话跟你告状的。拜托，你就让我继续念呗。

以前都是江天谐求着江图念书，这还是头一回江图求着江天谐让他念书。江天谐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了，面上却还端着。他越不表态，江图就越着急。

“下学期！下学期我保证进前两百，努力挺进前一百！”江图绞尽脑汁地许诺，“我自己考，不抄别人的。这样行了吧？”

江天谐赶紧点头。现在这样正好，不能太过，万一把他逼急了牛皮吹太大，结果发现做不到，反而打击动力。他说：“这是你自己说的。你确定你愿意？”

“我愿意！”江图就差没拍胸脯保证了。为了表现自己的决心，他立马起身回屋，“我现在就背单词去！”

刚走没两步，江天谐在后面叫住了他：“等一下。”

江图回头：“还有啥事？”

“我最近有一笔投资的项目，手头比较紧。”江天谐为难地说，“给你的游戏奖金恐怕得暂时取消了。虽然很遗憾，但毕竟生意更重要。希望你能谅解。”

江图愣了一下。

江天谐有点担心江图会闹起来，谁知儿子只是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哦……”

当奖金从一万减到五千的时候江图的确挺不满的，不满到最近连游戏都没心情玩了。现在又从五千变成直接取消，可能因为有了铺垫，他已经麻木了，反而没什么感想了。

这么大一件事就这么轻描淡写被带过去了。少年一头钻回房间里。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他朗朗的背书声。

=====

“以前我们学校的教授曾经做个一个实验。”韩闻逸在办公室里给刘小木讲课，“他的一门课，上课的内容都是一样的，但他用了两种不同的形式来上课。第一个学期，他准备了很多的巧克力，在第一堂课的时候，他告诉所有学生，凡是来上课的学生，每节课都可以拿一枚巧克力。所以他希望大家多多来上课。”

“哇，还有这么好的事？”刘小木咽咽唾沫，“我突然也想吃巧克力了！”

韩闻逸接着道：“第二学期，他又换了一种方法。在第一堂课上，他告诉所有学生，他的课如果有谁无故旷课两次，那么以后都不用再来上课了，他希望留下听他课的人都是真正对他的课感兴趣的人。”韩闻逸说，“当然，学分是按照期末考试的成绩来给的，所以即使平时没有出勤，也不用担心这门课会被挂科。”

——也就是说，同样的老师，同样的上课内容，同一个学校的学生，虽然两届学生的性格或许会有差别，但对于出勤率影响更大的，还是教授选择的不同策略。一个是来上课就给巧克力的奖赏，另一个是不来上课就不准再来的惩罚。

韩闻逸问道：“你觉得，这两个学期里，哪个学期学生出勤率更高？”

刘小木眨巴眨巴眼睛，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答道：“如果不影响学分的话……第一个学期出勤率高点？毕竟有巧克力拿……”

韩闻逸摇头，说出答案：“第一个学期刚开始几堂课，出勤率的确很高，后来人就越来越少，甚至少于这位教授以往任何一个学期的出勤率。最后几堂课，几乎只有一半的学生还来上课。”

“呃……”

“而第二个学期，当教授说不上课的人可以永远都不来上课，结果从开学到学期结束，没有一个——对，没有一个学生——无故旷课超过两次。几乎每一堂课都是全勤。”

刘小木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名校的学生素质高，爱学习，但是整学期没有一个学生旷课两次也太夸张了吧？而且两个学期的对比差距竟然那么大？差了整一半！

“所谓的自主能力和能动性，重要的是，得让人明白，他们所面对的东西，本身就是有价值的，是需要他们努力才能争取到的，而不是别人强塞给他们的，也不是在那里永远不会改变的。”韩闻逸解释道，“教授的课本来就挺有意思的，但是他送巧克力让学生们去上课，反而会让学生以为自己去上课是为了巧克力。巧克力的吸引力消失，他们就失去了上课的动力。但第二个学期，教授让学生们明白，教育的资源本来就是稀缺的，一旦他们松懈，他们就有可能永远失去机会。这样一来，反而没有人敢懈怠。这就让学生们有了更强的能动性。”

刘小木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醍醐灌顶地点头：“好有道理啊！”

正讲着课呢，外面响起敲门声，是郑佳来了。

韩闻逸暂停讲课，高声道：“进来。”

郑佳推门走了进来。

“老大，快到年底了，我们事务所得组织点出游活动，搞搞团建，给员工们发发福利。我刚才统计调查了一下大家想去哪里玩……”郑佳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韩闻逸，“这是统计结果。”

韩闻逸接过看了一眼，顿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投票最高的几个地方都是旅游胜地，如果组织团体出游，价格可不便宜。大家辛苦一年了，确实是需要好好搞搞团建，有利于稳定军心，但是这经费也是个问题。他虽然拉到了武大问的投资，但最近换办公室什么的，已经花了不少钱了，再加上过年要发的奖金，公司的账面上还真有点吃紧。

“我知道了，我考虑考虑。”韩闻逸把文件放到一边。

等刘小木和郑佳出去以后，他给钱钱发消息：“团体游的投票，你投的哪个？”

还没等钱钱回消息呢，办公室的电话响了。韩闻逸接了起来。

“韩老板！！我儿子最近变化太大了，好几天没看他玩游戏了，这礼拜他还主动跟我提起，报了两个课外辅导班！！”电话一通，江天谐就迫不及待地分享喜悦之情，“太感谢你啦！”

韩闻逸眉峰一动，微笑：“那太好了。”

“你可真是神了！回头我请你吃饭，还得请武大问吃饭，多谢他把你介绍给我！”江天谐乐呵呵的，“我以前还以为心理咨询就是给人灌灌鸡汤，哪想到这么管用。我现在都想去学学心理学了……韩老板，牛啊！”

韩闻逸笑道：“江总过誉了。”

“没跟你客气，我说真的呢。”江天谐问道，“韩总，你们还融资吗？我想投资你们。我感觉这行有很大的市场，前景非常棒啊！”

韩闻逸怔了。

他忽然觉得他也有必要请武大问吃饭，好好感谢他一下了。这样的朋友，请再给他介绍一打吧！

数分钟后，他聊完电话，把听筒挂上，拿起手机一看，钱钱的回信来了：“我选了普吉岛！好想去海滩游泳啊！！”

韩闻逸又拿起郑佳刚送来的文件看。普吉岛赫然就是众人票选的第一名。他微笑着拿起笔，爽快地在普吉岛的选项上打了个勾。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案例结束了。大家可以留言说说，对哪方面的案例有兴趣，我要是能写就写~